不管别人怎么说,哪怕事实确实是她并不平庸,她也只会觉得自己很普通。
有多么普通呢?不过只是一个不情不愿地重操旧业、且根本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会变成怎般模样的、渺小的普通人而已。
所以绮罗才会坦然地说自己并没有说谎,因为她的确认为她说出的并不是什么谎言。
爱丽丝懒得与绮罗纠结这种问题,毕竟她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她只是轻声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绮罗并没能听清,还来不及反问,爱丽丝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肉嘟嘟的可爱小短腿走起路来倒是飞快。
“快走吧。要是再磨蹭下去,蛋糕都要卖光了。”
“那倒也不至于吧,蛋糕总是随时都可以买到的。”绮罗加快脚步,追上了爱丽丝,向她伸出手,“要牵我的手吗?”
爱丽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的指尖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既没有发出不太开心的哼声,表情中似乎也看不到太多的期待,只是默默地挪开了视线,依然自顾自地走着,看来是并不想牵着绮罗的手一起走。
一群戴着黄色渔夫帽的小兔子从她们的身边蹦跶着跑过,灵巧地钻过鸵鸟与狮子的脚下,踩着倒计时的绿灯与斑马线的白块过了马路。汽车依然疾驰在马路上,哪怕坐在驾驶位上的是一只小小的根本不可能踩到油门的毛绒绒动物。哪怕是巨兽也可以挤进小小的电话亭里,真不知道它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塞进这样一个小小长方体之中的。
但这个荒诞的动物世界以荒诞的准则继续履行着人类社会的日常。在这座仿佛像是被动物夺去了治理权的、以“魔都”为名的城市里,没有谁会觉得彼此不太对劲,也没有谁对“与众不同”的爱丽丝和绮罗,但绮罗却忍不住每走一步便四下张望。
她不是在看动物们。她只是想要寻找到与她一样的“人”而已。很可惜,她没能在这方面找到任何的共鸣。
“话说起来,现在你家里只有林太郎和中也两个人在哦。”
走在前面的爱丽丝回过头,忽然说起了这件事。起初绮罗还有点不太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而后才听到她说:
“你不怕‘狼’把‘羊’吃掉吗?”
的确,狼吃掉羊是童话故事中常见的桥段,放进现实情况中当然也毫不违和。
绮罗没好意思告诉爱丽丝,其实这种可能性她也想过。但她不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也并非一直都在紧张着“狼吃羊”是否会在她的家中发生。
事实上,在第一眼见到森鸥外——确切地应该说是森黑狼时——她就产生了这样的担忧,不过这份心情很快就被“原来除了中也以外还存在着其他会说话的动物那么看来这只狼本质上也只是人类吧”的想法冲淡了。
至于现在,看到周遭全部都是人模人样的动物,她好像更放心了。她想,血腥的杀戮应该不会光明正大地发生吧。
她轻轻摇头,对爱丽丝说:“我没有多想这种事。”
这实在是让爱丽丝失望的答案,听得她的嘴角都不自觉地耷拉下来了。
“我觉得你还是多想一点比较好。”
“多想太累人了,会让我很疲惫的。”
现在她需要想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而她所想的,当然是与这现实有关的一切。
如果世界变成了这样当真是因为她的魔力在作祟,那么她应该能够感觉到什么才对。比如像是前两次那样,只要当她靠近散落的魔力时,她就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不是具象化的“听到”或者是“看到”,而是像直觉那样,就连心绪也会因为逐渐向它靠近而感到紧张。
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一切都是那么的疏松平常,没有一刻是奇怪的。哪怕是在与小羊中也面对面的几秒钟之前,她也没有产生任何异样的感觉。
“……好麻烦。”
她轻轻叹气,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更烦恼的事应该是,现在大概只有她没有化身为兽——身为人形异能的爱丽丝属于意外情况,暂且就先不把她算进去了。
如此一来,这种荒诞的现实情况,怎么看都像是她害得这座城市变成了超大型动物园。倘若这确实和她有关,那么她的确有义务让一切都恢复正常,哪怕她现在毫无头绪。可就算此刻发生的所有事都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身为唯一一个没有变成动物的人类,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当个救世主,她也好像有义务必须做点什么才行了。
强行被赋予的职责,这种事她最讨厌了,可又难以推开。
抽空去找小可和月商量一下吧,眼下只有他们最容易联系到了。说不定他们能给点建设性的意见。
其实绮罗真的很想立刻就冲到友枝镇的娘家,把想都不用想肯定在玩游戏的可鲁贝洛斯拽出来,但考虑到还要去买爱丽丝的“贿赂品”,就只能把这事先搁置一下了。
不过,明明应该是她带爱丽丝买蛋糕,可走着走着,倒好像是爱丽丝在引路了。绮罗倒是无所谓,她甚至还在为“不用纠结去哪一家店”以及“不用担心爱丽丝会不会不喜欢某家店的蛋糕”而感到窃喜呢。
踏着轻快步伐的爱丽丝停在了一家深色招牌的面包房前,这家店绮罗之前还从没有来过。弥漫在空气中的面包香气并没有多么浓雾,不过保温架上倒是琳琅满目地放了各式各样的面包和蛋糕,还有一些传统的粗点心。
胖乎乎的黑熊店员站在柜台后方,笑着问她们想要什么。爱丽丝似乎并没有听到店员的这句询问。
她的脸几乎都快要贴到玻璃上了,目光在每一个诱人的蛋糕上都停留了好久,这般期待的神情,就算是她说出“这些我全部都要!”之类的夸张话语,绮罗都不会觉得惊讶。更何况,这会儿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店里的另一位仓鼠顾客吸引过去了。
仓鼠显然来得比她们要早得多,在绮罗与爱丽丝踏进店内的时候,它已经在等待收银员小姐给它数零钱了。
小小只的棕白色仓鼠,从背后看,完全就是圆鼓鼓毛绒绒的形状,脑袋上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小巧精致的帽子,还披着小小的格纹斗篷,爪子里却抓着硕大的一个袋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全部都是它买的粗点心,几乎是它的几十倍大了。就算是在等待结账的期间,它也在一刻不停地啃着零食,咔咔咔吃得飞快,胖乎乎的脸颊被塞得更满了。
从店员的手里接过零钱,仓鼠先生看也不看,随意地把这几枚硬币塞进了袋子里,而后把购物袋的带子绕过脖颈,费劲地拖着满满一整袋的“战利品”往店外走,这鲜明的对比衬得它更小只了,从绮罗身旁经过时,她都不免担心不已,生怕自己会粗心地踩到它。
以防万一,还是稍微避让一下吧。
绮罗这么想着,可还没有往旁边迈出半步,仓鼠便停下了脚步,扬起脑袋看着她,依然在啃着点心。
“你就算是不动也不会踩到我哟。”
仓鼠先生一本正经如是说。
“唔……话是这么说没错。”绮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嘛。”
对于这句话,仓鼠没有给出答复,依然停在原地,眯眯眼依然看着绮罗,啃着点心的嘴当然也没有一刻停下的,
“关于你烦恼的那件事,其实不是你的错哦。”
把三块炸薯片一口气全部塞进了嘴里的仓鼠先生如是说。它睁开了眯着的双眼,透绿色的眸子与绮罗是同样的色泽。
“而且就算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因为此刻还不是解决问题的时候。就是这样。”
只留下了这么一句无比突兀的话,也不做任何的解答,仓鼠先生便拖着零食袋离开了,留下绮罗一个人独自茫然。
……这只仓鼠,不会是变成了动物的神棍吧?不过神棍会打扮成这副模样吗?
绮罗一时有点想不明白了,也不确定以及是否应该参考仓鼠先生的这番奇奇怪怪的话。
也不等她想到些什么,就被爱丽丝拽了拽衣袖。
“我要这个!”她指着铺了厚厚一层草莓片的芝士蛋糕,“还有旁边这个蓝莓的也想要!都买吧!”
她兴冲冲地说着,举起手,对绮罗比划了一个“二”。
这么大的量,简直可以说是敲诈,绮罗不禁担心爱丽丝的胃是不是真的能装下这么多的东西。不过,此刻问出这种话,未免太煞风景了一点,绮罗只好收起了泛滥的关心,买下了爱丽丝想要的两个芝士蛋糕,又另买了水果挞——谁让她出门的理由是“买蛋糕”呢,不管怎么说也要以自己的名义买一个蛋糕才行嘛。
付款结账,拎起满满装着三个蛋糕的纸袋,绮罗与爱丽丝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真的不牵我的手吗?”绮罗调皮地晃了晃五指。
“你就这么希望我牵你手吗?为什么?”
“嗯……因为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走在一起却不牵手的话,看起来会有点奇怪。人们会觉得我不像是一个称职的大人。”
“可现在这里没有人。这里只有动物。”
“他们的本质也是人嘛。”
说话间,几只猫从她们面前走过,绮罗的视线追随着它们慢悠悠的步伐看了好一会儿。
因为这些动物的本质是人,他们的思维方式当然也和人一样,所以他们的脑海中会诞生各种各样、却彼此趋近的同质化想法。
也就是说,他们会理所应当地觉得,没有牵着孩子的手的绮罗,不是什么称职的大人,毕竟称职又细心的成年人,才不会让孩子危险地独自走在路上呢。
“是吗?明明现在没有谁在看着我们啊。看起来,你真的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爱丽丝的小声嘟哝听起来很像是在抱怨,可还是握住了绮罗的手,拉着她一边蹦跶一边往前走,步伐意外的还挺快,她差点像是被爱丽丝拽着往前走了。
手拉着手回到家,森鸥外笑称她们的关系好得都让他嫉妒了。
“小爱丽丝都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给我牵手!”他酸唧唧地说,“哎呀——我也好想和小爱丽丝手拉手回家呢!”
“今天的牵手名额已经用光了,所以这种事林太郎你就别再想了。”
“啊……”
森鸥外瞬间跌入了失望的深渊,连目光都仿佛失去了光芒。他幽幽地望了绮罗一眼,竟把她吓得猛颤了一下。
……好可怕的男人!
赶紧以平常的交往礼仪应对了一番,绮罗这才总算是避开了森鸥外的“杀气”。也幸好他忙碌得不行,没有再多作逗留,就带着爱丽丝与两个芝士蛋糕告辞了。
直到送别了森鸥外,绮罗也还是没有想明白,黑手党的首领大驾光临居然是为了什么。她把这个疑惑抛给了中也,可他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我猜他是想来看看你吧。”
“看我?”这个猜测让她更疑惑了,“我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吗?”
中也坦坦荡荡一点头:“有啊,脸就很值得看。”
“不要把你的庸俗表现得这么明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