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节第一天上班，局里就召开了党组会。说是开会，实际上主要由杨明牵头，方德明和赵海波随声附和，其他几人也没什么意见。会议桌下，有人用皮鞋反复碾着地板接缝，有人低头转着钢笔，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如今大家心里都清楚，杨明这番大动干戈，就是为了政绩。面对一个有后台的人，大家自然会捧着，况且县委也在支持，想干什么就让他去，这对其他人而言也是好事——不用费心周旋。

党组会结束后，杨明又召集下面的科室主任开了个短会，并邀请孙建平带领环评科主要成员走访企业。开会时，杨明转着手中的钢笔，目光扫过众人，突然停在王彦平身上——对方正用拇指反复摩挲着会议记录本边缘，眼神涣散，黑眼圈浓重得像抹了层墨。

“王主任，你是不是生病了？”杨明笔尖轻点桌面，“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王彦平猛地抬头，指甲在记录本上划出一道白痕。前天晚上的赌局在脑海中翻涌：六十万转眼就少了一半。他喉结滚动，勉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杨局长，我没事，就是天气转凉，昨天发烧，吃点药就好了。”说话时，他不自觉地用袖口蹭了蹭掌心的冷汗。

杨明盯着他微微发颤的嘴唇，皱了皱眉，不过没多说什么，只是和颜悦色道：“王主任，生病了就先好好休息，我准你一天假，养好身体再来上班。”

“对了！”杨明突然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我还要再次强调廉政问题。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要对企业全面整改，必须拿出强硬手段，绝不是讲人情的时候。请各位回去后传达我的意思。以前的事我不想过问，但从现在起，大家务必恪守本分、严于律己。越是关键时候，越容易栽跟头，这也是为了保护大家。”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虽然我不喜欢说教，但有些话必须提醒。你们都是领导，领导的魅力体现在哪里？我认为，在于超强的自制力，能克制欲望，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这和‘公生明，廉生威’是一个道理。”

“《辛德勒的名单》里有句话说得好：‘自制力就是权力。’这句话放在行政机关同样适用。希望大家好好体会，我们携手共进。”

杨明的话直白易懂，最后的暗示大家都明白：跟着他干，他会带着大家进步，而且他有这个实力。有时候就是这样，对下属来说，能力并非最重要，对领导绝对忠诚才是关键，这样领导晋升时才会拉你一把。

王彦平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要是前天没急着找蒋勇军，先和杨明谈谈，听听这番话该多好！可现在一切都晚了，而且他不敢坦白，钱也还不上了。输了三十万，该怎么还？拿什么还？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蒋勇军提到的市里领导。要是杨明能听劝，或许还能渡过难关。然而，这么多天过去，蒋勇军始终没收到消息。和蔡文辉一商量便知，这事大概率没戏了——这种事，没消息就是坏消息。

蒋勇军将手机狠狠砸在茶几上，震得烟灰缸里的烟头都跳了起来。“杨明这小子，连孟市长的面子都不给！”他脖颈青筋暴起，抓起桌上的香烟狠狠咬掉烟头，“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他？”

知道王彦平依然没能说服杨明，他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妈的，我还就不信了，收拾不了一个毛头小子！”

说着，当天中午蒋勇军就给王彦平打电话，让他晚上到新西街百味园吃饭。水泥厂项目涉及好几千万，他不可能放手，这事摆不平，以后在金湖县还怎么混？

蒋勇军仗着家里背景，从小嚣张跋扈惯了，哪受过这种气？要是杨明肯放手，看在钱的份上，他或许也就忍了；但现在，他忍无可忍。

新西街的百味园是家火锅店，店面不大，门前的露天位置倒不少，今晚却都被清空了。几个穿着黑夹克的汉子靠墙站着，见人就冷着脸摆摆手。

差不多七点钟，王彦平急匆匆赶来。此时一个小圆桌前，蒋勇军和蔡文辉正在涮火锅，红油汤底咕嘟冒泡。见到王彦平过来，蒋勇军没有立马发作，而是脸上立刻堆起笑，热情招手：“王哥，怎么才来啊，坐坐坐。”

王彦平僵硬地点头打招呼，坐在蒋勇军对面。火锅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却清楚看到蔡文辉嘴角挂着的冷笑。

“王主任现在是大忙人，多少企业老板抢着请吃饭，哪有空陪我们吃这小火锅啊！”蔡文辉夹起一片毛肚，阴阳怪气的说道。

王彦平尬着脸，急忙解释：“不好意思蒋镇长，环保局正在搞整治，最近事情确实多，耽搁了。”

“没事没事，都是自家兄弟。”蒋勇军笑着往他碗里夹了块鸭血，“喊你来主要就是想问问新峰水泥厂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王彦平攥紧筷子，指节发白：“蒋镇长、蔡总，面对杨局长，我真的没办法开口啊，今天他又在会上说起了廉政建设的事情，这个口就更难张了。对了蒋镇长、蔡总，我这个钱还是退给你们吧，不过……”他说到这脸色也跟着涨红起来，“那天晚上我输了不少，实在抱歉，但是那三十万我会打借条的，我一定还……”

蒋勇军急忙摆了摆手，“王哥，你怎么还这么见外啊，我送出去的钱，哪有收回来的道理？”知道王彦平没钱还了，他也不想装了，随后朝蔡文辉使了个眼色。蔡文辉慢条斯理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视频推到王彦平面前：“王主任，你先看看这个。”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王彦平的瞳孔猛地收缩。视频里，正是自己收钱的画面，刺得他眼前发黑。他瞳孔一缩，猛地起身，直接撞碰翻了身后的凳子，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声音里带着惊恐：“蒋镇长、蔡总，我……我没得罪过你们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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