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头不动声色地将狗娃热情的双手轻轻推开,掸了掸制服,然后看了看周边的人群,轻声问道:“你怎生在这里?”
“我来卖皮子。”狗娃朝皮货铺努了努嘴,“唉,皮子的价格又降了!你说,那么几张上好的皮子,油光水滑的,皮货铺却只愿意出两块四角钱来收。”
“你是不知道,现在想要猎头鹿、抓几只河狸,已经很困难了,需要钻到林子深处,连续转好几天都未必能有收获。”
“还有,听那些官人说,政府准备要对始兴、广丰两地实施禁猎,不允许我们族人再猎杀那些林子里的动物。说实在的,禁猎可能也是一个好事,可以让那些动物恢复恢复,多养养。”
“可问题是,我们以后的生活就没着落了,没有皮子,也就没钱买东西了……”
“政府的官人不是组织部落里的族人耕种田地,捕捞鲑鱼吗?”陈石头打断了小伙伴絮絮叨叨地抱怨。
“唉,说到种地呀……”狗娃有些难堪地挠了挠头,“部落里的族人不论怎么操持,这地里的粮食收成总是比不了那些新华人的,想要卖些钱,怕是没多少。再说了,这总是把人困在地里头,很是不自在……”
“哦……”陈石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族人想要彻底转变,如那些新华人一样劳动,一样生活,怕是还需要时间的沉淀。
“叮铃铃……”马车的铃声响了,陈石头只能挥挥手,告别小伙伴,跳上马车,继续前行。
车到了广丰城,乘客们匆匆散去。
陈石头在签到处交还了行车记录,管事的赵行甲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明天早班还是你。”
“哦,我知道了。”陈石头应了一声,然后踌躇半响,开口问道:“听说……下个月要选任新的调度员?”
赵行甲抬了抬眼皮:“怎么,你有想法?”
“我……我入职三年了,从没出过差错,考核成绩也多为乙等上,还有几次甲等……”
“嗯,我知道了。”赵行甲摆摆手,“这事儿得上面定,我说了不算。”
陈石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调度室的职位从来都是汉人的,尤其是那些刚刚从中学毕业的学生。
而他,也仅读了四年小学。
更为关键的是,他还是一名归化土人。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傍晚,他回到了始兴城郊的工人宿舍——一间狭小的砖房,和另外两个归化土人合住。
墙上顶着一张泛黄的报纸,是去年的《新华周报》,一个醒目的标题赫然写着《论归化土人之教化与任用》。
他盯着报纸看了一会,忽然自嘲地笑了。
他吹灭床头的油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每当夜深人静,他似乎总会被一种莫名的空虚感笼罩。
他努力想要融入新华人的世界,却好像又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感觉,让人不免生出几分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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