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是否敌对”这个层面的事情。
她的笑容如同人类宠爱小动物时露出的笑容一般。
赛罗等人对她来说是胜负不言自明的脆弱对手。
如果她有意加害,赛罗等人无论何时都只能束手就擒。
彼此力量差异之大甚至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认识我?我却不知道你的事。」
女性停下脚步,点头的动作楚楚动人。
「是呢。因为你当时还是个婴儿——但是,我仍然要对你道谢。“托你的福”,终开解开了神界之门的封印,我也能回到这个世界。」
赛罗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谢意和亲爱之情。
在赛罗的直觉中依然将她认定为“敌人”。
但是,不知不觉中就被她的美丽所吸引了。
「因为在被封印时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从“那天”到真正回到这个世界上大概花了十年左右的时间——我如今能出现在这里,都是你的功劳,“赛罗尼乌斯”。我一直想对你表示感谢。谢谢你帮助我了——」
女性露出微笑的同时叫出了和赛罗有些不同的名字,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所有人都没有行动。
——是无法行动。
佣人们,西兹可,缇亚涅丝,就连菲诺也僵在原地,任由女性向赛罗靠近。
赛罗自身也无法在自己的意志下后退,如同身体失去了自由,站在原地迎接着她。
「我的名字是维斯加——赛罗尼乌斯,你是我的恩人。」
报上维斯加之名的女性很高兴的如此说道,将赛罗抱在了胸口。
甘甜清新的花香以及温暖柔软的触感包围住了赛罗。
心中涌起了催眠般的安心感,赛罗用心全力抑制住这种不自然的感情,提起自己的警戒之心。
「(……不行……必须逃离这个人……!)
脑袋里这么想,但身体却不听话。
维斯加就这样紧紧的抱着赛罗,在他耳边低语。
「赛罗尼乌斯——请和我一起来。你有这样的资格。」
「……不要对赛罗出手!你这个“怪物”!」
这里唯一对她的动作做出反应的人就是旁边的菲诺。
她以笨拙的动作,拼尽全力将手中紧握的“纯水细剑”向女性的侧腹刺去。
由水形成的剑刃轻松的穿透了只有一件单纯罩衫防护着的身体,剑尖从女性的另一侧伸出。
菲诺惊讶于手感的“轻薄”,睁大了眼睛。
罩衫被刺破,伤口处却没有流血。
伤口处的肉没有裂开,就像是用刀切开了水流一般,皮肤上也没有出现任何的扭曲。
维斯加看向了愕然的菲诺,微笑着歪了下脑袋。
「不能这样呢,菲莉亚诺。女孩子要更加稳重一些——是吧?但是说起来,你的父亲是位精神满满的人,甚至有些鲁莽得不考虑后果。果然是亲父女呢。」
菲诺脸色苍白,再次刺入了收回的细剑。
「你这个!你这个!……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刺中了!」
菲诺连续数次的刺向了维斯加。
剑刃全都刺中了她的身体。
虽然很浅但绝非没有的手感,证明她不是幻象。
不过,纯水细剑造成的伤口在拔出剑刃的同时回复,完全没有对她造成伤害。
「菲诺,停手吧!」
重复无意义攻击的菲诺让赛罗感到心痛,勉强的挤出了一句话。
维斯加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如果她被菲诺所激怒,恐怕立即就能让菲诺殒命。
为了防止菲诺受到伤害,赛罗出声制止了她。
不过菲诺还在挥舞着细剑。
「离开赛罗!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对,不管你是什么人,先离开赛罗身边!滚开!快滚开!」
已经有些疯狂的她,细剑略微刺偏了一点。
剑刃轻轻掠过了被维斯加抱住的赛罗的胳膊。
「疼……!」
「啊!」
赛罗的衣袖突然裂开,胳膊上流出了鲜血。
菲诺停下了细剑,睁着眼睛,原地颤抖起来。
「赛罗……我让赛罗受伤了……赛罗,报歉,报歉——不对,我不是故意要伤害赛罗的……」
看到颤抖的如同痉挛一般的菲诺,赛罗朝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菲诺,没事的。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冷静,慢慢的收起细剑——」
在赛罗受伤的同时,维斯加松开了拥抱,自己虽然无事,但赛罗受伤似乎也让她有些困扰。
菲诺在赛罗的安抚下仍然没有打算收起细剑,捂嘴哭泣的同时还在不断哆嗦。
「讨厌——你的声音……我有印象……明明回想不起来,但似乎曾经听到过……为什么……?」
维斯加将双手优美的合在一起,莞尔一笑。
在如此异常状况下的笑容完全无视了场面的气氛。
她的存在感压倒性的凌驾于赛罗等人之上,不如说她在此时表现出胆怯的样子反而会让赛罗等人感到奇怪。
一名佣人似乎窒息缺氧,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能前去照看她。
「嘛,菲莉亚诺终于回想起我的声音了呢。“那个时候”我的声音触及了你的心底吧。经过数百年幽闭的时光,终于开门之时的喜悦……我觉得这份心情肯定传达到了你的心中。」
从言语的细微之处就能够明白这位女性不是“人类”。
但是仍然无法回答“她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
「啊,你是……魔族的东天将,还是南天将……?」
赛罗谨慎起见,姑且一问。四天将之中,赛罗不认识的只有这两位。
他的心中也想到了除此以外的可能性。
不过,如果这个预测准确,眼前的状况就会更加让人绝望。
所以没有问出口。
女性丝毫没有顾及赛罗的懦弱,回答出了赛罗最害怕的结果。
「不是。四天将都是协助我的人,虽然“哈伊亚德傀儡”已经被你们破坏掉了——」
维斯加歪了下脑袋,很可爱的亲了赛罗的额头。
「——我是被他们支持之人,大家都用“主人”这种夸张的称谓来称呼我。但你是我的恩人,想怎么称呼我都没关系。」
菲诺混身颤抖的坐到了地上。
西兹可的战轮也在停止旋转后落地,留在木马背上的缇亚涅丝面无表情的僵在那里。
以克蕾哈为首的乐人派来的救护班逐个昏倒。
在维斯加散发出来的强大魔力下,常人难以忍耐。
就如同人类跪倒在“神明”的威严之下。
——魔族的“主人”。
这个至今为止包裹在重重谜团之中的存在,如今就在赛罗的面前。
在无法抵抗的赛罗等人面前,这个女性秀丽的绽放出神像一般的微笑。
◎
被收容到浮游庭园上的魔族拉达娜等人接受了乐人佣人们的应急治疗。
同时被收容进来的难民们还在不知所措。
他们对世界了解不多,“乐人雪莉露”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乐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保护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难民们仍心怀警戒的窥探局势。
对魔族的拉达娜、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来说,乐人雪莉露当然是敌人。
如今的状况如同是被俘虏,在某种意义上应该死心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受到的护理十分精心。
「……那个,你是叫拉达娜吧?」
一名佣人走到了拉达娜的枕边。
额头上包着绑带,拉达娜仰头看向她。
「……什么?」
「和你一起的人……那个……」
女佣指向了巴尔玛兹的方向。
拉达娜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了么?
不对,难道已经临终了么,她微微有这种不好的预感。
「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治愈手段……伤口太深了。那个人,已经——」
佣人后面的话变得含糊起来。
拉达娜脚步蹒跚的站起,借助佣人的肩膀,向躺在简易床上的老人身边走去。
肥胖的老人遍体鳞伤,数重绑带包裹之下仍然在渗出鲜血。
克利穆德也躺在巴尔玛兹的身边,虽然伤势同样很重,但年轻人的生命力更加顽强一些。
「……巴尔玛兹,情况如何?」
听到拉达娜呼唤自己的名字,老人微微的睁开眼睛。
从他安详的双眸中看不出疼痛的样子。
「这不是拉达娜大人么……呀,咱们都好久没这么拼命了。拙僧的战迹,您还满意么?」
拉达娜点点头,不知不觉间双眸已经饱含泪水。
巴尔玛兹的声音细小,但语气却十分的愉快。
「你果然十分可靠呢,一直在帮助我。谢谢。」
拉达娜坐到床的边上,静静的摸向巴尔玛兹冰冷的手。
巴尔玛兹眯起眼睛,眼睑微微变成了紫色。
「毕竟……拙僧曾两次被拉达娜大人所救。想到这份恩情,这样终于可以回报一次了——。」
「第二次也已经回报了,在埃鲁福尔和阿尔凯因的战斗中。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老人破颜一笑。
「拉达娜大人……拙僧被你救过两次。第二次的事情,你也应该记得——在这个僧院遭受政府军袭击,在当时毁灭性的情况下,你出现了。然后救下了濒死的拙僧,将拙僧迎入了魔族——」
拉达娜点点头。
那天的事情历历在目。
当时有些许心血来潮的成份,另一方面拉达娜也觉得巴尔玛兹是一位死掉十分可惜的优秀魔导师。
「第一次的事情,拉达娜大人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今天,拙僧就在这里告诉你吧。」
「……唉,我在听。」
略微的犹豫后,拉达娜如此说道。
拉达娜失去了魔族化之前的记忆。
她已经不再想知道过去的事情。不过,如果巴尔玛兹想说,拉达娜觉得自己有听下去的义务。
巴尔玛兹缓缓的吐了口气。
「那是……弗雷迪里克麾下的政府军以略夺为目的袭击附近那克巴族村落时的事情。因为那个村落是僧院的协助人,所以从以前就受到了政府军的关注。拙僧也偶尔会去那个村庄疗养歇脚——」
在巴尔玛兹旁边,克利穆德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没有插嘴,也在听着巴尔玛兹的话。
「当时担任政府军副官的人……拉达娜大人,就是你。」
——拉达娜突然屏住了呼吸。
自己是鲁达族的一员,多少也练习过剑术。所以她也微微感觉到自己曾经史属于政府军一方。
「我……就是负责略夺那个村庄么?」
听到这个问题后,巴尔玛兹笑得颤抖起了便便大肚。
大概是伤势的原因,本来客气的笑容看起来却十分奇怪。
「不是,拉达娜大人,你身为那支部队的副官——却从背后刺杀了接到虐杀指示的长官。」
拉达娜歪起了眼色。
巴尔玛兹继续高兴的说道。
「村里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鲁达族的指挥官被自己同民族的部下所杀,然后这位部下被自己人逮捕——在指挥系统混乱之际,拙僧和村民们平安的逃跑成功。之后的事情拙僧就不清楚了。下次再见面时,拉达娜大人已经变成了魔族。」
拉达娜不知该做何反应。
背叛长官,而且杀了人,通常情况下是死罪。
如今自己还活着,看来大概是逃跑了吧,或是在处死之前被“魔族”中的某人所救。
「……以前的我也是军人呢。我本以为会是更加不老实的职业。」
「作为军人也很不老实呢,甚至到了杀害残暴长官的程度。但是——拉达娜大人的本质,从那个时候起就不曾改变吧。对为了金钱战斗的拙僧来说,你十分耀眼,十分让我羡慕……但也有些危险。」
巴尔玛兹咳了几声。
嘴角微微流出了鲜血。
女佣让他停下了说话,用布擦拭的同时对拉达娜使了一个眼色。
察觉到这个举动的巴尔玛兹向女佣请求。
「报歉,请让我继续说下去……拉达娜大人,如同拙僧刚才所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一直在为纠正这个国家的不合理而战斗。就拙僧个人而言,不想深入的纠缠到这个国家的内部纠纷中……但是,阻止拉达娜大人也是白费力气吧。那么,就让我为您效力至到最后——」
拉达娜点点头。
关于这个国家的事情,即使到了如今的局面,她仍然没有后退的念头。
不久之前,她在变成废墟的村落里对阿尔凯因等人所说的话的确是发自真心,从今往后,她还会继续坚持这份信念。
巴尔玛兹看向拉达娜,开玩笑般的眯起眼睛。
「说起来……拉达娜大人,传闻中“许多人在魔族化后会改变性格”。但是以拙僧来看——魔族化不是单纯的改变人的性格,而是“将人的本性完全展露出来”吧……特别是看到拉达娜大人,更让拙僧坚定了这种看法。德尔菲埃祭司和鲁法斯大人也是这样的例子吧。当然克利穆德,你也是。」
旁边的克利穆德闷闷的伸了个懒腰。
拉达娜也明白,这个懒腰只是为了掩饰眼眶中的泪水。
说话期间,巴尔玛兹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神也变得呆滞。
「魔族化可以将人的本性展露出来——这样的话,拙僧的本性……」
话语就此中断。
拉达娜微笑着抚摸巴尔玛兹的脸颊。
「……巴尔玛兹,稍微睡一会儿吧,你肯定很累了——」
滴答滴答,水滴从拉达娜的笑脸上滴落。
佣人移开了视线,静静的用布盖住了老人的脸。
布的上面,还在不断有水滴下落。
拉达娜知道。
被僧院雇佣、不断战斗的巴尔玛兹的“本性”,肯定和自己类似吧。
这样的话,拉达娜就能继续完成他的遗志。
「……谢谢你,巴尔玛兹。咱们很快就能再会——所以再多等片刻。」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素面朝天的克利穆德冷淡的嘟囔道。
「……继承巴尔玛兹的觉悟,我不会让你死掉的。所以你要好好的向前看,这可是巴尔玛兹的遗言。」
他低声如此说道,然后闭上眼睛,默默的祷告。
拉达娜也一言不发,只是肩膀还在不住的颤抖。
没有感到特别的哀伤。
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应该更加冷淡才对。
明明有这样的自觉,不知为何就是止不住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