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找爷爷有什么事呢?”
“嗯。是关于一件特殊魔导具的修复,还有泽尔德纳特先生似乎是非常博识的人,我就想可能会问到‘恢复原样的方法’——咦?怎么了?”
赛罗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凯因。
——他彻底把阿尔凯因当成了本来就是“猫”的魔导师。
“……所以说,阿尔凯因其实是人类?”
“那当然了。普通的猫怎么会说话呢?”
阿尔凯因笑着用他的肉垫轻轻拍了拍赛罗的胳膊。
“算啦,我可以理解你惊讶的心情。这种诅咒自神话时代以来,几乎没有几个例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解咒的方法。真是让人头疼呢。”
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阿尔凯因用爪子抚弄脸颊周围的毛。只是看他的动作,确实会让人以为他从一开始就是一只猫。
“那你是为了恢复原来的样子才踏上旅途的吗?”
“我的目的不只是这些。其他事就等我们熟一点之后再谈吧。”
阿尔凯因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推了推帽檐,并眯起一只眼睛。
“我跟袭击你的那些家伙——其实也有些过节。但是,现在的我要是独立对付他们会很辛苦。昨天,我联络了我的同伴,他们现在正在赶过来。”
赛罗眨了眨眼。
魔导骑士团的骑士们应该有三十人左右,而且听说他们都是技艺高超的魔导师。能够和他们进行对抗的战力绝对不可小觑。
“同伴是指范达尔大人的其他弟子吗?有几个人?”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赶到,不过只有两个人。”
阿尔凯因以悠闲的口吻答道,而赛罗也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不打算正面相搏。
魔人的弟子应该都是优秀的魔导师,但是只凭这几个人,想要和精锐的魔导骑士们为敌还是比较困难吧。
(那倒也是。对方是那个王立魔导骑士团——)
想到这里,赛罗回想起哈尔姆巴克说过的话。
他好像提起了“魔族”的事。
刚开始,哈尔姆巴克向赛罗解释说巨镰少女是魔族,而他们是赛罗的同伴——但是实际上,少女和哈尔姆巴克是合起来欺骗了赛罗。
“阿尔凯因,你知道‘魔族’吗?”
阿尔凯因眯起了眼睛。
“他们是这么自称的吗?”
“不,他们说是‘魔族’盯上了我——那他们自己也是吗?”
阿尔凯因嗯了一声,喝下一口甘甜的红茶。
“关于他们,现在还有很多尚未搞清楚的事。这两年,有一部分魔导师发生了某种变化——而‘魔族’就是这些发生变化的魔导师们的总称。哈尔姆巴克也是其中一人。据说,他们已经夺走了埃鲁福尔王族的权力。我本来打算结束这里的拜访之后,就去确认那件事的。”
阿尔凯因的声音十分爽朗,但赛罗的心却无法平静。
他并不是对王族拥有忠诚心,而是因为菲诺所在的多利亚尔德家对于赛罗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在赛罗掉下去之前——哈尔姆巴克曾这么说过。
“没事的,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就像‘夺取王权的时候’一样……”
阿尔凯因点了点头。
“对于我们来说,这件事也不能置之不管。只不过对手是王族,我们的人手不够,因此不能贸然出手。这里只是边境之地,毕竟——”
说到这里,阿尔凯因闭上了嘴巴。
他沉默了片刻,喝完了红茶,竖起三根手指。
“这些先不提,回到魔族的话题吧。一般情况下,他们的外观和普通的魔导师没有区别。就我所知,魔族有三个特征。”
阿尔凯因像是在提醒赛罗注意般停顿了一下。
“第一,魔族本来只是普通的魔导师。
第二,他们‘使用’魔导具的能力有了飞跃性的提高。
而最后一条是,他们失去了‘制作’魔导具的能力——”
阿尔凯因淡淡地说道。
对于并非魔导师的赛罗来说,这样的变化有着怎样的意义,他不得而知。有很多魔导师都不擅长制作魔导具,而且赛罗自己就连使用都做不到。
阿尔凯因瞥了一眼赛罗,继续说道。
“换句话说吧。魔族是以失去‘制作’魔导具的能力为代价,换取了‘超出界限地过分使用’魔导具的能力。比如说——本来只能点起火苗的生火树枝,在魔族的手中就会成为能够引起爆炸的武器。”
“我不是很理解……不过,也可以说是他们对魔导具的制作不感兴趣吧?”
听到赛罗坦率的感想,阿尔凯因露出了微笑。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存在个人差异,但是大多数魔族都很容易进入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他们的欲望也会随之扩张,甚至失去良心,或者说他们就像是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魔——而这种做法也让他们变成了棘手的人物。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才不到一年,不过已经发现他们的行动似乎是有组织的。今后那些家伙大概会发展成很难对付的对手吧。”
“难道阿尔凯因就是被他们诅咒的?”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阿尔凯因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真是让人苦恼啊。”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声音中没有半点困窘之意。
赛罗陷入了沉思。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可以理解了。他们好像盯上了爷爷的魔导具。如果自己不能制作,那么就会想要夺走别人的魔导具——我就是因为说不知道有那种东西,才被他们从悬崖上推下去的。”
阿尔凯因露出了苦笑。
“魔导师都会想要得到别人的魔导具哦。通过杀人来夺走魔导具的事也并不少见。不过,他们那些家伙对强大魔导具的执著心可能格外强烈吧。”
阿尔凯因悠闲地说完,就抱起了胳膊。
“话说回来,魔族想要得到的魔导具啊。不是那个名叫奥尔德巴的贵族的收藏品吗?”
阿尔凯因兴趣十足地问道,而赛罗回想起了哈尔姆巴克说过的话。
“嗯,他好像说了‘还流的轮环’之类的吧……?”
“……你说什么?”
阿尔凯因的金色眼眸忽然眯了起来。
感觉到突然袭来的寒意,赛罗的肩膀开始瑟瑟发抖。阿尔凯因的气息在那一瞬间陡然改变了。
赛罗有些胆怯地重复了一遍。
“好像是……还流的轮环。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那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阿尔凯因的声音包含着刚才从来没有表现过的可怕音色。
赛罗十分困惑,但还是把他从哈尔姆巴克那里听来的话重新解释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爷爷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他坦率地答道,而阿尔凯因的眼神总算缓和了几分。
“那些家伙是得到了虚假的情报吗?还流的轮环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导具吧。”
面对歪着脑袋的赛罗,阿尔凯因闭上了一只眼睛。
“所谓还流的轮环,是指一种出现在古代文献中,从未实现过的魔导具。它是‘如果有这样的魔导具就好了’的妄想产物。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是就连范达尔大人也无法制作。恐怕它并不是实际存在的。”
接着,阿尔凯因用肉垫捂住嘴角,轻笑了几声。
“他们在寻找并不存在的魔导具吗。这还真是异想天开。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特意寻找这种东西,但是听起来很蠢呢。他们想要把它用于何处?”
“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啦。我差点就因为这样死掉了。而且,多利亚尔德家那边……”
赛罗一边说,一边对自己的联想感到了恐惧。
那些骑士现在也在菲诺的身旁。
他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但是如果他们认为“寻找的魔导具被奥尔德巴藏起来了”,那么多利亚尔德家就有可能受到袭击。
为了让他们知道这件事的危险,赛罗想要尽快跟菲诺取得联系。
也许是猜到了赛罗的心事吧,阿尔凯因若有所思地低喃。
“我打算继续留在这里,等待同伴的到来——问题在于你要怎么办。他们以为已经对你下了杀手,即便没有发现你的尸体,也会认为你是被野兽吃掉了吧。你掉下去的那一带是黑狼的栖息地点。如果就这样离开,你还可以得救。”
“别开玩笑了。”
赛罗立刻回答。
“我当然不打算浪费你救回来的这条命——但是,我也无法放着菲诺不管。她是我的朋友。而且,她也一定在担心我……”
如果不让菲诺知道自己平安无事,之后她一定会摆出恐怖的脸色。生气时的菲诺从各个角度来说,都可怕极了。
“还有,奥尔德巴大人一直雇佣我,对我有恩。我也不想让宅邸里的其他人遇到危险,所以我绝对不能一个人逃走。”
赛罗以强硬的口吻说道,而黑猫垂下眼帘。
“菲诺是昨天和你一起出现在山泉的女孩吗?——那么,我来梳理一下状况,你可以选择的道路有三条。不——是只有三条。
第一,逃跑。从魔族的魔爪中逃离,过上安稳的生活。但是,你拒绝了这个选择。
第二,和我一起等待增援。在我的同伴到来之前,虽然无法保证多利亚尔德家平安无事,但这是最为安全的方法。
最后的第三条,就是你明知会有危险,还是前往宅邸,通知那个名叫菲诺的女孩危险正在迫近的事。如果你真的那么担心她,把她一起带走也可以。——只不过,这样做会刺激到哈尔姆巴克他们,很有可能会起到反面效果。你要怎么做?”
听到阿尔凯因梳理的情况,赛罗陷入了思考。
既然无法置之不管,那么他只能选择第三条路。但是,如果这样做会让菲诺他们遇到危险,那就失去意义了。
那些骑士现在就守在宅邸中。
“如果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见到菲诺的话——啊,可以让城里的熟人帮忙传话吗?”
“传话太危险了。哈尔姆巴克十分狡猾。要是把城里的人卷进去,他们说不定会为了封口而袭击整个城镇。因为他们会怀疑‘是谁’救了你呢。”
指出了问题所在的阿尔凯因站了起来。
他一边把桌布和茶具塞入小小的背包,一边抬头看向赛罗。
“如果他们不认识我的话,我还能以猫的样子替你去一趟——但是,很不巧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在大约三个月前,我和哈尔姆巴克曾在其他国家碰过面。那个笨蛋似乎因为那件事的责任,被调职到这里呢。”
“哎?那个人不是埃鲁福尔王族的骑士吗?”
阿尔凯因抚摸着毛茸茸的下巴。
“我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世,只听说魔族那些家伙已经侵占了埃鲁福尔王族,所以他恐怕是把身份证明随便改成了贵族养子之类的吧。至少,他以前不是骑士,只是普通的魔导师罢了。而他部下的骑士们究竟是全体被魔族化了,还是一无所知地听从他的命令——这件事无法确认,但是倘若以最糟的情况作为假定,那么还是当作前者吧。”
赛罗皱起了眉头。
哈尔姆巴克的外观是与军服十分般配的俊美青年,赛罗还以为他肯定是家世显赫的骑士。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贵族的自尊和对王族的忠诚心,那么贵族之女菲诺就让人格外担心了。
阿尔凯因用短小的手整理了帽子,气定神闲地看着赛罗。
“很抱歉,我不能帮助你。现在的我要和那样的人数作对,实在太过困难。要去的话,你就做好一个人去的觉悟。”
赛罗坦率地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打算把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阿尔凯因卷入事态。
“那就这么办吧。多谢你救了我,阿尔凯因。如果还能再见面就好了。”
赛罗干脆地站起身来,而阿尔凯因的金色眼眸连着眨了好几下。
“咦?你真的要去?”
“因为我不能抛下菲诺不管啊。如果她以为‘我死了’的话……”
赛罗的肩膀一颤。
他也不知道那位对他深信不疑的少女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阿尔凯因歪了歪脑袋。他没有想到赛罗会如此坚决。
“不,但是,这可是很危险的——”
“多利亚尔德家下面有一条隐藏的通道,连宅邸里的人都忘了它。只要在半夜利用这条通道,我想可以躲过骑士们的耳目。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抛下了还想说些什么的阿尔凯因,赛罗向森林中走去。
这附近是避兽的钟楼无法发挥效果的地带。魔导师阿尔凯因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赛罗必须趁白天赶回城市附近。
然后,他会等到半夜,潜伏到宅邸中。
他刚刚迈出步子,阿尔凯因的肉垫忽然碰了一下他的腿。
“等一下,赛罗。你拿着这个。”
在回过头去的赛罗眼前,阿尔凯因递出了一块透明的蓝色石头。
大小和饼干差不多,如果是蓝玉石的话一定很值钱。
不过,它拿在手中的感觉比石头轻一点,让人感觉里面似乎是中空的。
石头的表面有一层浅浅的纹路,雕刻着双重的圆环。(注释:就是◎的形状。)
“这是……魔导具?”
赛罗问道。阿尔凯因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错。万一遇到什么事,它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谢谢。但是,我不能使用魔导具。”
赛罗对阿尔凯因的这份心意回以微笑,把它还给了阿尔凯因。
从下方仰视赛罗的阿尔凯因一脸讶异。
“不能使用魔导具……?真的吗?你不是泽尔德纳特先生的孙子吗?”
从小到大,周围的人已经问过他无数次同样的问题。
一开始他很讨厌别人的轻蔑或同情,但是现在已不怎么在意。
“嗯,我不能使用也不能制作魔导具。爷爷说,我可能就是这种体质——只要被我使用,魔导具就会毁坏。就连初级的魔导具,比如生火的树枝,我都无法使用。”
阿尔凯因像是在思考什么般眯起了眼睛。虽然变成了十分像猫的表情,但是却有种奇妙的魄力。
“……哦?这还真是少见呢。”
“没办法啦,我已经放弃了。所以,我才决心成为一名药师。”
阿尔凯因把蓝色的石头再次塞入正要转身的赛罗手中。
“不过,你还是带着它吧。就算不把它当成魔导具使用也没关系。如果你被哈尔姆巴克他们抓到了,就拿出这个,说是‘在森林里遇到的猫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
“受到钟楼之神蕾蒂丝玛加护的石头。它是可以保护你性命的护身符。”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赛罗还是收下了蓝色的石头。
在阳光的照射下,双重圆环的纹路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很漂亮呢。很值钱吗?”
“那倒不会。只不过用起来很方便而已。你小心一点。”
赛罗向微笑着向他挥手的阿尔凯因点了点头,独自走向了城市的方向。
他当然不想被骑士们发现。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阿尔凯因的身边,但他首先要让菲诺知道自己平安无事——在得到她的允许之后,再带着她逃出宅邸。
赛罗怀着急切的心情,迅速地穿过森林,赶往米斯特哈温德城。
◎
目送着独自离开的少年背影,黑猫魔导师微微一笑。
赛罗不顾危险的样子显得有些不可靠,但他还是很欣赏赛罗的少年气质。他也希望尽可能地不让这个孩子死掉。
“……真年轻呢。”
阿尔凯因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又眯起金色的眼眸,掀起了风衣。
在这身与黑夜同色的风衣随风鼓胀时,内部会制造出“黑暗”。
从那无尽的黑暗之中,飞出了一只黑色的小鸟。
“我要睡到晚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把我叫起来。”
阿尔凯因伸了个懒腰说道,接着他用爪子爬上了树。
小鸟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声,停在了旁边的树上。
虽然看上去和真正的鸟没有区别,但是这只鸟不是生物,而是一种用来警戒四周的魔导具。
阿尔凯因把它当成了闹钟。
躺在树上的阿尔凯因回味着刚才赛罗所说的话。
“……不能使用魔导具的孩子吗——”
他眯起的眼眸深处,寄宿着阴沉的光芒。
就阿尔凯因所知——在这个世界,“不能使用魔导具”的人一个也不存在。
——因为不可能存在。
魔力与人的生命力直接相关。只要活着,人类就可以将生命力当作“魔力”使用。
由于对使用方法的悟性不同,使用魔导具的能力也有很大的个人差异。但是,就连初级的魔导具都无法使用,这实在是太过异常。
魔力的使用方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用脑的方法相似。
所有人类都有大脑。
因此,只要没有特殊的理由,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思考和感受。思考的性质也有个人差异,这个世界有学问精深的人,也有运动神经优秀的人,但是绝对不存在没有脑子的人。
作为魔导师的能力,就像让脑力开花一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一流的魔导师,而单方面的努力也可能会是无用功。
泽尔德纳特的孙子应该具有成为优秀魔导师的充分资质。
而这样的他,却连普通的——以使用大脑的方式做个比喻,就是连如同个位数运算的简单魔导具都“无法使用”,这很明显不太对劲。
“……如果只是单纯的魔力低下也就罢了。如果是有别的理由——”
阿尔凯因中断了思考,闭上眼睛。
现在只能睡上一觉,为晚上做准备了。赛罗也会等到晚上行动。
阿尔凯因祈祷着他能平安无事地归来,最终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