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

在看到少年的第一眼,他立刻明白,特工们给他撰写的观察报告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怜爱感,到底是从哪来的。

少年完全继承了母亲奥莉薇亚·阿特维尔的美貌,一张小脸极具迷惑性,当他微微咬着唇、有点茫然地看着来人时,那双漂亮又澄澈的绿眼睛,简直能硬生生把一个人所有的负罪感都逼出来。

然后科尔森听见他说:“害,吓我一跳,我以为是护士小姐姐。”

金发少年正盘腿坐在被子上,看见有人进来,就把一盒不知道怎么搞来的烟,迅速往枕头底下藏。

见是一个有些面生的黑衣特工,他放松下来,把烟叼回嘴里。

科尔森:“……”

少年见新来的黑衣特工,光看着自己不说话,就讪讪地剥开烟盒,给科尔森也递一根。

萨沙:“大哥抽烟大哥。”

科尔森:“……孩子,购买烟草制品的法定年龄,已经提高到21岁了。根据法律,我可能得把你的烟没收。”

萨沙手里的烟掉了。

萨沙:“什么时候提高的?”

科尔森:“去年。美国19个州提高了购买烟草的法定年龄,纽约是其中之一。”

金发少年攥着手里皱巴巴的烟盒。

攥了半天,朝他咧嘴一笑。

是个颇具讨好和贿赂意味的笑。

脸颊上两个小酒窝往外一冒,甜溜溜的。

萨沙据理力争:“其他长官说,我是2012年消失的,消失时是18岁;那现在2017年,我其实是24岁。”

科尔森丝毫不受蛊惑:“不,根据骨龄分析,你现在还是18岁。”

萨沙:“……”

想他纵横十几个末日世界,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年龄不合法,像小学生一样被人家没收手里的烟。

萨沙嘴里嘀嘀咕咕,掀开枕头把烟盒拿出来。

枕头一掀,科尔森莫名感觉脑壳疼:底下藏的那都是啥玩意……

有未开封的手术手套,干净的纱布和布绳,还有些笔和小记事本,看着都像是捡来的。

少年自己低头看看,耳朵有点红:“不好意思,这真是坏习惯,得改。”

科尔森笑了。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介绍自己:“我是神盾局特工,菲尔·科尔森,关于你逃出来的那个地方,有些问题想请你解答。”

萨沙:“好啊,问什么都可以。”

萨沙这几天乖乖留在医院,接受神盾局的全套身体检查,完全排除变异基因和血液突变的可能。在认定变种人对此事负责的大前提下,这几天来问话的特工变少了。

萨沙:“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一些线索呢?就是有关我消失又出现的事。我出现的地方有什么异样吗?”

科尔森看看自己手里的档案。目前为止,神盾局特工没有在萨沙的出现地点,探查到异常空间曲率——他像是本来就该出现在那里,而不是从某个遥远维度或空间,被强行传送过来的一样。

但这些都属于神盾局机密,场面话还是要说:“如果我们获得了认为对你有价值的信息,我会告诉你的。”

萨沙:“哦。”

少年的虹膜颜色是水绿的,平静的时候像一汪湖。科尔森说话时,那双绿眼睛就在他手里的机密档案上,滴溜溜转一圈,又抬起来。

这个小神态,看起来倒有一丢狡猾,像只小狐狸。

萨沙让眼豆爬到科尔森肩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回答,一边从眼豆视角,偷瞄人家的机密档案。

他之所以没有在神盾局支援赶到时,直接一个传送无影无踪,是因为他认为这个世界的神盾局,应该是最有能力、也最有闲心搞清楚,他重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自重生开始,他每分每秒都没有放弃警惕。

他记得自己在[反乌托邦]最后,是因为放弃倦鸟患上抑郁症,然后在病房里自杀的——这段记忆也有些单薄,他总觉得那个处境下,自己确实会抑郁,但光为了倦鸟自杀,好像不太对得起他的性格。

几兆亿宿主里,为什么只有他是那个例外?

不但没有死,还重生在原生世界……

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轮到他?

萨沙想破了脑子都不明白为什么,如果真的不是主系统捣鬼,他只能从这个世界本身找原因。

系统:【狗宿主,既然都如愿以偿了,找原因还重要吗?】

萨沙:【一天不知道原因,一天就觉得心里害怕,你明白吗?万一哪天倦鸟又被收回去了呢?万一我现在早就死了,这个世界和你,都是主系统给我编造出来的幻境呢?】

系统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给他出臭主意:【……那要不……再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科尔森做完例行问询,把手里的报告合上。

他想了想,决定先把工作放在一边,跟萨沙谈谈私事。

他说:“阿特维尔,你应该不记得了。在你很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你。”

萨沙在吃枕头下的小饼干,闻言愣了愣。

他穿越出去前,就是超英世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炮灰,可能连背景板都算不上;等他历经十几个世界穿越回来,才发现自己生活的世界,原来一直就是dc漫威世界观的融合体。

但不管怎么说,菲尔·科尔森也算是漫画里有头有脸的神盾局8级特工,未来的神盾局局长,他还真想不起自己作为小炮灰时的人际关系里,什么时候有过神盾局势力存在。

系统:【狗宿主了解神盾局吗?】

萨沙:【知识盲区有点多。】

他看的是超英刊,超级英雄在战场上大放高光,而背后那个由无数普通人组成的情报机构,就往往会被衬托得毫无光环。

而他进入这个世界做任务时,神盾局早就被九头蛇侵蚀殆尽了,成了善恶轴心事件、和小蜘蛛真实身份暴露的直接导火索,他并没有机会接触。

科尔森:“我跟你的父亲——马南·阿特维尔先生,从前都是陆军游骑兵出身。我从游骑兵调至神盾局,而他却突然选择提前退役,回到纽约当地区片警。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你出生了。”

萨沙:“然后呢?”

科尔森:“后来在一次战友见面会上,我想邀请你父亲加入神盾局。但当年他是抱着你来的,逢人就说‘看看上帝给我的礼物,看看我们家的小王子’。所以直到我们分别,我都没有办法开口。”

此前不管是在九头蛇基地,还是在神盾局医院,少年都呈现出一种超乎年龄的、对现状的完美控制感,这让他的状态,显得甚至有些疲懒和漫不经心;如非长期接受训练、或者像黑寡妇这种经验丰富的特工,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

但从他提起萨沙的父母开始,科尔森就发现,少年听他讲话的神情,开始变得有点怔怔的。他好像习惯性想找烟抽,但找了一圈,发现烟盒被没收了,只好咬着手作罢。

“不知道为什么,你在养殖场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我在其他受害人口中,听说了一个很小的细节——他们谈论到你是如何照顾那两个孩子的。萨沙,我的确不清楚整件事是怎样发生的,但唯独这个细节,让我感到印象深刻。”

科尔森说。

“阿特维尔。”科尔森想了一会儿,终于进入正题了,“你听说过神盾学院(s.h.i.e.l.d.academy)吗?”

萨沙:“没有。”

科尔森解释给他听。

神盾学院,进入神盾局前的人才培养和选拔基地,通常只招收23-27岁左右的预备特工。学院三大专业:信息、科学、作战,招收渠道是军事院校报考、以及高级特工发掘推荐。

科尔森手下的科学小组——5级特工、珍玛和菲兹,算是特例之一。他俩17岁就拿了三个博士学位,进入神盾学院科学系,后来又提前三年毕业,成为神盾学院最年轻的毕业生。

但作为全球顶尖情报机构的人才储备库,神盾学院严苛的招收率和淘汰率,也让普通人望尘莫及。

萨沙终于回过味来:【原来是这个意思……招不到我爸,就招我?可他到底看中我什么?】

科尔森看看时间:“我把名片留给你,你可以慢慢考虑。这个时间,你的父母也快到了。他们接到消息后,一直很着急,想尽快把你接回家。”

他话音刚落。

面前的少年,整个弹了起来。

科尔森被吓了一跳:“阿特维尔?”

萨沙弹到地上,先冲过去把窗打开,用力挥病房里的烟味;然后在房间里飞快转了一圈,最后终于在自己枕头下,翻到把小梳子,耙他乱糟糟的金毛。

萨沙小脸发白:【完蛋了!我还没排练过!统统你说,那些没被丢出去当过宿主的平常人家小孩,多年以后见到亲生父母,是不是该来个抱头痛哭、痛诉衷肠、深情对唱?】

系统:【深情对唱……狗宿主是迪士尼公主?】

萨沙慌慌张张地耙金毛,手都抖了:【可是你看我一个搞生存流的,我什么都不会!而且我之后走过的世界也太多了,还失过忆,性格绝对跟之前不一样吧?看这几十年给我蹉跎得,搞得我连妈都不会叫!完了,我要是情绪不到位,爸爸妈妈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假冒的,然后抡包冲过来打我,边打边说‘快点把我们的亲儿子还回来你这个冒牌货#¥%@%@’……呜呜,然后我就会被丢到大街上捡垃圾,逢年过节就堵在他们门口哭,说‘球球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是你们的亲儿子呀!’……许多年以后爸爸妈妈头发都白了,还在满世界找我,而我只能在人潮中默默跟他们擦肩而过……妈的,这到底是什么人间悲惨真实!】

他把自己脑补得很动情,还吹出了个鼻涕泡。

系统:【……】

系统:【你不是一直怀疑,这个现实是主系统搞的鬼嘛。既然如此,他们认不认你当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萨沙愣住了。

科尔森在一边站着。作为神盾局高级特工,他见过太多亲子聚散离合,经验丰富地:“别紧张。我已经跟阿特维尔夫妇充分说明过了,他们了解过历年有关神隐的案例,我相信你们——”

话音未落,他一个腾跃起步,把准备跳窗跑路的小金毛抓住了。

科尔森:“??!?!”

停在萨沙肩上的发光小鸟,早在他叽叽咕咕脑补不停的时候,一声清鸣,离开主人肩膀,飞向了病房门口。

倦鸟的唯一功能,就是宿主的指路标识。

萨沙简直语无伦次:“不不不不!明天再见面吧!明天再见面吧!好歹给我个心理准备!”

科尔森简直又好气又好笑:“阿特维尔,那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萨沙:“就因为是亲生父母——”

他话音未落。

门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

她手里提着包包,很紧张地攒着脚站着,伸头往病房里张望。

一眼就看到攀窗逃亡的萨沙,和奋力拽住他的科尔森。

倦鸟展翅落在她肩上,但她看不到。

两相对望,她一下子慌了。

萨沙也慌了。

女人:“萨、萨、萨萨萨沙?”

萨沙:“呃呃呃嗯嗯嗯”

在萨沙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是个横扫纽约街区的大美人,只是因为志不在好莱坞,所以宁愿跟着小剧团发展,倒也自得其乐。

萨沙对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就是童年时,她每次准备出场表演前,在镜子前梳理长长金色发辫的样子。

阿特维尔家母子,都是看上去华贵非常的淡金发色。

母亲梳好发辫,垂在半空中逗自家金毛崽崽玩,他就会像小猫似的跑过来,蹦着去捉。

然而现在,不过5年时间。

这个神色紧张、攒着脚站在病房门口的女人,头发已经全白了。乱蓬蓬一把干枯白发,很随意地扎在脑后。

看见萨沙的那一刻,泪水缓缓淌过那张曾经美丽的脸,流进每一道岁月给她的沟壑中。

妇人看起来异常紧张,一滴眼泪掉下来,就立刻抖抖索索抹掉。

她想佯装冷静,还说了声“你好”,小步小步走进病房里来。

……结果左脚拌右脚,扑地朝前摔在地上。

科尔森:“!”

他立刻伸手去扶。

但挂在窗上的少年,动作比他快好几倍。

萨沙一个翻身从窗上下来,飞奔过去把母亲扶住。

无需任何思考和排练。

萨沙直接脱口而出:“妈咪……”

喊完这一声。

他俩同时愣住。

萨沙妈妈睁大眼看着他,又拿手去摸少年的小脸。她摸那对浅金色的眉毛,摸跟她如出一辙的精致眉眼,再摸红红软软的嘴巴。一寸寸摸过去,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敢确认现实似的。

“你……你去哪里了?”

她一边摸,一边像做梦似的,喃喃着问。

“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她跪在地上,把少年的小脸捧在手里,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根本看不够似的。

等再开口时,苦等多年的母亲,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的泪水。

“……你……你去哪里了啊……?”

“萨沙,真是我的小萨沙……”

“……这么多年,在外面有没有吃苦啊?”

“上帝啊……我是在做梦吗?求你了,求你别让这一切是梦……”

科尔森悄悄离开,把身后的病房门关上。

“阿特维尔先生呢?”他问送阿特维尔夫妇来的特工,“他不应该跟阿特维尔夫人一起来吗?”

特工老老实实地:“萨沙的父亲因为紧张过度,半路跳车窗跑了。”

科尔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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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重启第10章9

美队因为一张纸条费神了很久。美队跟托尼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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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眼疲惫地回到了复仇者基地。

一进客厅,他就把手里一叠厚厚的文书资料往茶几上一摞,整个人往后摔进了沙发里。

但是很快,他闻到空气中,有一丝很淡的血味。

往下一看,果然沙发边上,靠着一面擦拭过的星盾。

“队长?”鹰眼直起身,“你在这吗?你还好吗?”

“他在房间包扎。”

美艳的红发女特工,手里拎着两罐冰啤酒走进客厅。

娜塔莎把冰啤酒放进鹰眼手里,右手比成一支枪,无声地点点自己腹部左侧,再朝房间方向努努嘴。

“到底是我错觉,还是大家其实都发现了?”鹰眼压低声音,“队长这个星期,是不是有点不在状态?”

“你是最后一个发现的。”娜塔莎同样压着嗓,“我觉得他需要有人跟他谈谈。”

她话没说完。

强壮英俊的金发大兵,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了。

史蒂夫为了包扎方便,脱了上半身制服,只剩下一件紧身白背心,外面随意套了件松垮垮的衬衫。

但即便如此,他腰腹处的绷带和血迹,依然清晰可见。

作为拥有四倍恢复能力的超级士兵,他本人显然不太在意枪伤。

男人点头跟鹰眼打了个招呼,顺手拾起茶几上的文件:“在聊什么?”

鹰眼跟娜塔莎对视一眼。

同僚多年的默契,让娜塔莎自然地接了话:“一如既往,克林特又挤不出作战报告。”

鹰眼倒的确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当他滔滔不绝地吐槽神盾局冗杂的扫尾程序时,复联领袖就坐在沙发上,边看文件边静静倾听。

娜塔莎看着男人的脸,倒是想起了些别的事情。

他们虽然是复仇者联盟,但成员各有各的工作和性格,其实私底下没有太多私交。

直到今年,娜塔莎发现美队除了出任务,就是在复仇者基地守着,于是调侃这个比适婚年龄大了三圈的百岁老人,还是该主动出去找点乐子。

大家都笑话他,美队当时也跟着他们笑。

笑完了,低声说了句:“没什么。想多看看你们。”

当时谁也没听懂。

但从那以后,大家似乎潜移默化,达成了某种共识。

结束工作后,大家就到复仇者基地来碰头。

连索尔来地球度假,也会选择住在基地里。

摘去举世艳羡的英雄光环,这群人大多身世坎坷又孤独,这样闹哄哄地挤在一起喝酒,其实感觉也很好。

——更何况,队长还在这里等着。

……不过托尼·斯塔克倒是永远标新立异。

娜塔莎默默想。

几个月前莫名跟队长打了一架,结果一怒之下出走到旧金山,这家伙到现在都没回来。

鹰眼还在叨叨:“……我就从没跟进过这么奇怪的任务!一个星期了,勘察组一个准确结论都没有。没有任何入侵痕迹,基本排除外来能力者救援的可能;而到现在为止,那些进入木僵状态的九头蛇,一个都还没醒来。”

娜塔莎:“我记得,那里还有接近两千个俘虏,其中有一半是变种人?科尔森不是在帮你排查吗?”

鹰眼长叹一口气:“天啊,别提科尔森。那家伙最近又看上了一个‘好种子’,简直有点乐不思蜀了——所以我什么时候才能从报告里解脱?”

美队一直静静坐在沙发上,翻看手里的养殖场勘察资料。

鹰眼倒完苦水,就抱起自己的弓箭去修。

等他修完回来,时间已接近半夜。

他发现美国队长居然还坐在原处,对着那沓资料看。

“……队长?”鹰眼看了看表,“6个小时了,你一直在看这个?”

金发大兵这才惊醒一般,从资料里抬起头。

美队笑笑:“对不起,我只是在想别的事走神。”

又问:“谁是勘察组的主要负责人?”

鹰眼:“现在换成科尔森了。怎么,队长?发现疑点了吗?”

美队:“不。刚好想起有别的事,我想跟他谈谈。”

-

深夜十二点,金发大兵走过复仇者大厅的空中长廊。

男人走了一段,停了下来。

在这个没人看见的角落。

万人景仰、坚定如同灯塔的美国队长,低头靠在走廊一侧,暂且将脸埋进手掌里。

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

多少年了?

他心想。

他的记忆是最近才恢复的,所以自己也算不清楚。

如果仅从时间跨度计算,就是重启前7年,重启后5年。

距离那个少年在他生命中彻底消失,已经过去12年了。

然而他还是会因为一张写着拙劣字迹的字条,因为一起根本没有预兆的九头蛇内部突破事件,就无法抑制地想起萨沙。

当年萨沙就是这样。

故意让人觉得他像个蠢蠢的小俘虏,其实早就暗中设计好了一切。不管是之后毫无预兆地唤来超人,还是在自己的记忆中埋下反洗脑线索,至今他仍未知道,萨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像一只会魔法又狡猾兮兮的小狐狸,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那天结束任务回来,美队私下托勘察组比对过指纹。

那张哄小孩的字条,有三个人的指纹。

两个小孩的,以及与操控台上一致的指纹。

他负责带队突击,并不负责事后勘察。只是在勘察组口中,他听说有一个既不是变种人、也不是异人的少年,“歪打正着”把基地坐标发了出去,这才引来神盾局救援。

“是的。一个人多年养成的书写习惯,通常很难改变。”笔迹鉴定员说,“即便有心刻意伪造,下笔轻重,弯折倾斜度,将纸张放大后都可以识别判断。所以字迹一直可以作为司法证据,也可以通过比对鉴定辨别是否同一人。”

她看了看面前英俊的超级士兵,咳嗽两声掩饰脸红,友好地:“如果你需要我鉴定,可以将待比对的证据给我看看。”

……问题是,他没有。

整个世界都重启了,那个少年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他没有任何可以比对的东西,美队手里,只剩一张从孩子们手里捡回来的字条。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毫无依据的直觉判断,是否会显得他很像个傻瓜。

……可是。

在最黑暗的日夜,萨沙留给他的那些字句,曾是支撑他走向救赎的全部。

他不能肯定他是最了解萨沙的人——在他之前,还有蝙蝠侠,还有超人。

然而有一点非常肯定。

他一定是最熟悉萨沙字迹的人。

因为出任务时居无定所,男人生怕把纸条揉皱了,就装进塑料袋,卷在制服胸口的弹夹里。

……结果在激烈的战斗任务中,敌人一刀把他的弹夹割开了。

他下意识去护,这才在腰上挨了一枪。

男人把脸在手掌里埋了一会儿,才抬起来,走向伸进夜色的玻璃长廊。

长廊两侧都是光洁的玻璃壁。

都是新换上的。

因为几个月前,当托尼将他整个人推搡到墙上时,超级士兵把整扇厚实的玻璃墙都撞碎了。

“——史蒂夫·罗杰斯,你敢再问我一次‘萨沙是谁’?!”

对于当时的所有复仇者来说,托尼的突然发作,简直不可理喻。

尤其这场吵架前,他有整整一个月都像个火药桶一样,一碰就着,偏偏还不说原因。

他只是困兽般,焦躁地在基地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用力扯松自己的领口,就像光呼吸空气都会让他焦灼一般。

娜塔莎问他到底对他们有什么意见,棕眸男人说:

“意见?不——娜塔莎,不。我是最没资格对你们有意见的那一个人,我是在对自己发火。看看我刚出道那年说的什么屁话——‘有钢铁侠就够了,钢铁侠可以保护每一个人’?我他妈连一个曾拯救我的孩子都无法保护!更操蛋的是,我之前甚至没能记住他。而我百分之二百肯定,这个世界能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只可能是萨沙——”

而那时,美队刚好从空中长廊走进来。

他跟在场所有人一样,都无法听懂托尼这一通无逻辑的胡言乱语。

于是他问:“萨沙是谁?”

正边扯着领口边焦躁转圈的托尼,动作突然凝固。

凝固五秒后。

他说:“操。”

转身面向美队前,托尼指尖触上胸口的反应堆。

血边纳米战甲自反应堆开始,瞬间“噼噼啪啪”覆盖他全身。

下一秒,高大的金红色盔甲腾空而起,扑过来抓着美队的领口,就把他狠狠撞在了玻璃墙壁上!

“……最不该……最不该就是我们忘记他……!!”

男人的声线,已经微微嘶哑了。

“史蒂夫·罗杰斯,你什么都不记得吗?!那个在基地门口跟我们挥手道别的孩子——你不记得吗?!时间倒流后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做他从没有存在过,人死了就白死,是这个意思吗?!”

美队下意识就要抬手格挡。

但他愣住了。

——因为在钢铁面罩完全合上的前一刻。

他看见了对方发红的眼圈。

这场争执,最终以索尔介入拉架收尾。

高大的金红色盔甲足底喷着火,浮在空中看向他们.

他看起来异常孤独。

托尼最后说:“对不起,队长。这里有点闷。我出去散散心。”

他这一散心,就从曼哈顿散到了西部的旧金山。

托尼留在旧金山后,就一直在忙当地的慈善事业,以及整座城市的能源升级工作。

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直到今年,美队也经历了断断续续、以梦境记忆回溯的一个月。

——他才明白托尼说的“萨沙”,到底对他具有怎样的意义。

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其实不是那个巨大的金色时钟,也不是发现被洗脑时的天翻地覆——

只是自己浑身血迹,俯跪在地上的样子。

而一个身穿漆黑军装的士兵,背着音爆通道的光,虽然微跛、却身姿挺拔向他走来。

头盔摘下,一双水绿的眼睛。

没人明白,那个画面对他意味着什么。

超级士兵曾在战场上救过几百万人,是整整三代人的信仰;有朝一日他身陷囹圄,却只能一个人血淋淋抓着深渊往上攀。

唯独少年听见了求救声。

伸出手,一把就把他拉住了。

他说会带一支军队来,就真的带来了。

说会救他,就真的救了他两次。

“……最不该……最不该就是我们忘记他……!!”

当初托尼·斯塔克抓着他的衣领,声线嘶哑地低吼。

是的。

托尼没有说错。

他本是最不该忘记萨沙的人。

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了一个答案。

重启第一年,一个代号为“守钟人”的神秘黑客,入侵神盾局系统,并给他们提供了九头蛇未来、将近一个世纪的长期和短期计划。

此后,守钟人、美国队长、局长尼克·弗瑞、高级特工菲尔·科尔森四个人,组成神盾局内部最机密、也最牢固的联盟。他们击溃了红骷髅进攻天才泽维尔学校的计划,从九头蛇手中夺回宇宙魔方,甚至在彼得·帕克成为蜘蛛侠的2015年,弗瑞就派去了富有经验的特工,提前培训小蜘蛛成为合格英雄,避开了本叔的惨案。同样在2015年,大都会全城戒严,他们发现,始终身份不明的守钟人,甚至可以调配包括超人在内的正联成员——哪怕不知为何,几年前盛极一时的正义联盟,似乎有些不太活跃,成员也聚少离多。

跟托尼不同,美队在重启前就知道,蝙蝠侠是萨沙指定的守钟人。按照原计划,黑暗骑士本来是重启后的世界,唯一一个拥有记忆的人。而他会根据逆时钟给他的记忆,竭尽全力将时间线扭转,使这个世界不再重蹈覆辙。

如今已是重启第五年。

哥谭的小丑,仿佛从未出现过;大都会事件、善恶轴心都不曾发生,两大联盟分毫未损,而神盾局作为超级英雄们与政客之间的保护盾,竭力避免了类似索科维亚协议的政治事件发生。

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

但超级士兵想拿起电话,拨给韦恩集团时。

他停住了。

因常年握枪持盾,而变得疤痕累累的指尖,按在听筒上,却迟迟无法拿起来。

因为世界重启,他们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一切,见到了所有曾经失去的人。

但他和守钟人心里,存在一道极深的疤痕。

永远不会淡去。

身经百战、却依然温柔正直的金发大兵,在这一刻做了决定。

如今已是重启第五年。

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直到第五年才获得记忆;然而事到如今再告诉蝙蝠侠,他也在无意中成为了一个重启前的幽魂,除了再次撕开守钟人心中的伤疤以外,对守护时间线本身,已经不会再有太多实质上的帮助。

即便不再多此一举,他依然会选择共同守护这条时间线的道路。

当年那个选择启动逆时钟的少年,拿枪抵着自己太阳穴要他选,到底是陪他玩一局俄罗斯转盘,还是服从命令回到人群,重新承担起身为灯塔的使命。

“……下属不可以啵长官嘴!”

小金毛叭叭说这句话的样子,如今仿佛依然在他眼前。

——作为士兵,他有命令在身。

我永远铭记。

他心想。

萨沙,我永远铭记你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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