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刚来小镇那会儿,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意气风发,有江湖人的侠气,也有市井烟火气。一来就把小镇搅得天翻地覆,不是今天顺了陈家的母鸡,就是明天调戏了曹家的闺女,后天又带着族内的孩子们掘了小镇某个望族的祖坟,令我们几个族内的长老是伤透了脑筋。但进山开采鳞甲石的确是一把好手,绝不含糊,当他拿出罗盘进山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一举一动十分严谨。总能带领族人避开危险的地层,找到上好的鳞甲石。族内长老对他既无可奈何,也多有包容,虽然经常叫我们这些老家伙是老顽固,我们对李地师这样一个朝气的年轻人,内心多是喜欢的。”说到这里,郭稼轩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个年轻人,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李衡在小镇的二十年,容貌一直没怎么变,身为地师的他,也算是修行中人,在十几年里我们越来越老,但岁月在他身上却没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在最后五年才急剧衰老下去,只因有人盗了他蕴养在小吉岭山中的地师印,涉及到他的地师大道。”说到这里,郭稼轩似乎更加苍老了,脸上流露出一丝悲痛和惋惜。
“十五年前,李衡收了族内一个曹家子弟做徒弟,名叫曹允。曹允天资奇高,在那一届少年当中一骑绝尘,不然也不会被李地师相中。这个孩子长得极美,说一个男孩长得美,也许不准确,但的确长得很美,让很多姑娘都自惭形秽的那种美。尽管长得美,但在族内却并不讨喜,因为曹允这人虽美却邪气又孤僻。早熟、野心勃勃、不知界限,身处成人与孩童交界的阴影中。对这样一个少年,一般的人很难喜欢得起来。”族长陷入了追忆,缓缓讲道。
“但李地师看人的眼光和常人不同,他对曹允很是器重,也十分喜欢,甚至有意慢慢磨去这少年的邪气。曹允也不负他的厚望,在地师造诣上是一日千里,短短三年便可以独立带队入山采矿了。”说道这里,郭稼轩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李连山,道:“就像你现在一样。”
“可惜,在十年前的一个风雨之夜,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少年,背叛了他的师父,也背叛了整个宗族,他盗取了李地师孕育在小吉岭中的地师印。地师印乃地师的本命之物,是地师一脉对地师的认可,本命物失去,李地师不仅境界大跌,而且心神受损,伤及寿命。但我想更让他伤心的还是自己得意弟子的背叛吧。”
“又美又邪,最迷人,但邪气容易自噬,也是一种命运。”郭稼轩悠悠叹息道。
“十年前这场大变,要说当时身为族长的我没有看出一点端倪,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只是……从督造署带来的密信,西蜀谍子在小镇的穿针引线,我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绝不是我一个小小族长能够参合的局面了。从后面一系列的情报来看,这已经牵扯到神州对抗北地妖魔的大事件。所以在整个事件发生以后,我选择了沉默和冷眼旁观。要说我心中有所亏欠,只是当时没有勇气把这封秘信提前交给李地师,让他有所防备。”郭稼轩从怀里掏出一份泛黄的信封,把它递到了李连山身前。
李连山一直很安静地倾听,他知道郭稼轩有很多藏在心中的秘密要在今晚告诉他,并不需要他发表任何意见,只需要静静倾听就好了。此时,看到递到眼前的信封,李连山稍作犹豫便伸手接了过来。
信封上的火漆还有残余,火漆上面有羽毛般的印记,这是西蜀朝廷使用的凤尾官印。李连山对此很熟悉,他在栾夫子和西蜀大凰城往来的信件中看见过这种凤尾印火漆。
信纸慢慢从信封中抽出来,古旧的信纸已经被烧掉一部分,边缘漆黑的痕迹可以看出这封信是从火中抢救下来的。从这份残缺的信纸依稀可以辨别出八个字:“事涉北地,……体大,……勿动。”落款:督造官沈亥。
伛偻老人把这封信交到眼前少年手中,像是心中悬着已久的重石落了地,那些一直亏欠的,难安的,挣扎的,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安放。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跟着泄了下去,似乎在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郭稼轩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