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阳举着沉重的竹伞破开雾气,一步一踽归于山谷后的白水悬亭前。
那亭子造得有意思,从侧面山麓可见其三面落空,只一面堪堪连于青山,因背后是一内凹的山壁,顶上冒尖的石块和亭子的月梁相接,致使夹中有洁白清泉淙淙落于缝隙,才形成悬龛的样子。
听说秦汉时,这处古亭是一边防要塞,用以盘查往来马帮贩子,也作邻国防御,本建在高山崖边,后来蜀中夏秋多雨,滑石不断,亭周三面都给松动了个干净,才得成奇观。
剑谷人人都说此地危矣,唯有谷主一人常往,还酷爱在那里修行冥想。
众人传扬谷主修为高深,武功卓绝,浑不怕死,只有平辈的老家伙才敢骂一句:“噱头!装的个龟儿子!”
李舟阳收伞,随手放于楹联边,正抱剑闭目静修的迟虚映开了口:“来了,坐吧。你早该来的,让为师足等了一年。”
“师父,桓温死了,一年前他就死了。”李舟阳身子没有动,就这么直愣愣站着,脸色沉郁,好像随时要隐于雾气遁走。
迟虚映叹息:“你去过建康了。”
李舟阳眼中瞳子微微一睁,颇有些惊讶。
迟虚映只得他一个徒儿,当年他宁可忤逆尊上,也要强势出剑谷,两人关系闹得很僵,一去数年纵然都立身巴蜀,却从无相见。过去成汉旧事缠身,他未见得对剑谷多有怀念,如今对谈,听闻眼前人对自己一举一动的关注,心尖纵使凝冰,刹那也化作了春水。
“他真的死了……”李舟阳那么个刚毅男儿,呢喃两声,脸上忽然显出偌大的失望,目光沉沉,像永无日出的黑夜。他踉跄两步,抓紧朽木栏杆,挤出一声苦笑:“他真的死了,执绋出殡时我就在府外,整个桓府都是哭声,我偷偷去瞧过表姐,她穿着桑麻孝服坐在廊下发呆,脸色苍白,神情倦怠,我不敢靠近她,府上人多眼杂。”
那一天对李舟阳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努力半生,就是为了杀此人报仇,可国仇未平,人却已逝,他再也无法手刃,那一刻仿佛把心肝放在灶上煎熬,只留下无穷无尽难捱的痛苦。
还有什么比失去方向更难受的?
从前的努力变得可笑,而今后无论多努力,都毫无意义。
若成汉真有复国希望也便罢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竹海藏匿部署的那些人,如何与东晋的大军相抗,更何况还有强秦在侧。那个时候,李舟阳也会偷偷懦弱地想,如果做不到,起码杀掉桓温,以血祭亲族也是好的,可桓温……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