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嫁鬼(7)

少爷一放学便让司机把车开到戏园门口,接上唱完戏的宋瑜去买一串冰糖葫芦,一起去转那些巷子里的稀奇玩意儿。

康城里嘴碎的人们都在传,军阀少爷包养了一个唱戏的。

有人亲眼见过,冬夜下雪,少爷脱了自己的氅子,把戏子紧紧地裹在里面,两人有说有笑。

少爷和戏子也不是没听过那些闲言碎语,可他们根本不当回事。

最出格的那一次,少爷砸了戏园的场子。

那日唱的是黄梅戏《梁祝》,台上的宋瑜唱:“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一旁扮梁山伯的生角唱:“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有何不敢?”座上听戏的夏京墨突然用手.枪敲敲桌子,高声道,“我偏要看观音。”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起身走到台下,仰头张开双臂:“宋老板今日要是敢从这台上跳下来,我便敢带你回家。”

台下一片哗然。

戏子停下来,定定看了少爷两秒,当场摘了纱帽,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从台上跳下来。

他稳稳落入少爷怀里,双臂搂着对方的脖子,笑着埋怨:“以后没有戏园子要我了。”

“我要你。”少爷横抱起他,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戏园子。

少爷给戏子赎了身,把他带回家。

下人们在背后嚼舌头,有人说瞧见戏子伺候少爷读书,结果搞得一塌糊涂,白糟了少爷花了千金买回的墨锭,可少爷却还笑得开开心心。

有人说戏子不识字,连戏折子都是跟包的小姑娘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他根本配不上少爷。

还有人说,少爷的书房谁都不让进,可那戏子天天坐在少爷的书桌前,还让少爷表演拆枪给自己看。

少爷给宋瑜起了一座戏园子,又给他组了个戏班子,还把一直跟包的小姑娘给接了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少爷疯了,被一个戏子迷了心智。

他爹本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夏京墨真的疯了,跪在他爹跟前,不卑不亢:“我一定要娶他。”

他爹气得要掏枪打他,被他娘哭着喊着拦下来。

夏家少爷是个倔脾气,最后被他爹命人打折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好在老头子是个明事理的,气归气,愣是没动儿子心尖尖上的人,戏子才保了一命。

宋瑜在夏京墨床前伺候了三个月,用那双白瘦漂亮的手端汤倒水,任劳任怨。

“这顿打挨得值。”少爷抽着气笑道,“我们就算定了亲,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宋瑜红着一双眼:“不然我这辈子还能跟谁?”

等少爷能下床的时候,他娘含着泪跟他说,他爹同意他娶亲了,前提是得出国留洋三年。

在那个各路思想激荡的年代,少爷自然是愿意留洋学知识的,就是舍不得戏子。

夜晚将睡之时,他靠在戏子的臂弯里,向他描绘青年人救亡图存的宏图壮志。

“阿瑜,你愿不愿与我同去?”少爷抬起头,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注视着戏子。

戏子一愣,有那么一秒钟,他的脸上出现了动摇的神色,却很快被笑意冲散。

他一下下抚着少爷的头发,笑道:“除了唱戏,我什么也不懂,但我愿意等您。”

半月后,少爷和同行拎着行李箱,坐上开往英国的轮船。

临行前,少爷找了旧戏班子的老板,给了他一大笔钱,托他照顾戏子。

戏子去送少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码头站着,清瘦的身影从黎明杵到黄昏。

少爷在外求学三年,一直跟戏子保持着信件往来。

那个时候通信不便,少爷还是坚持每周给戏子写两封信,四处托人带回国内。

不知情的同学笑说,夏京墨被哪个小娘子勾了魂魄。

少爷用钢笔蘸了墨水,在落款处写下“夫京墨”,把信纸折好,封入信封中,才笑答:“是与我定亲的未过门的人,我回去以后是要跟他完婚的。”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

少爷学成归来,本以为回国后可以学以致用,但到了家门口就隐隐觉得不对。

守在门口的警卫一看到他就要杀他,好在少爷身手敏捷逃得快,没有被抓住。

全城都在搜捕夏京墨。

少爷东躲西藏,去寻原来的戏台子老板,却不见人。一打听,才知道他早被杀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在戏子身边跟包的小姑娘,她不知为何瞎了一只眼,见了少爷,只知道号啕大哭。

原来,在少爷出国留洋第二年,一直虎视眈眈的堂哥父子俩血洗了他家。

他们接手了军阀,并对外宣称前任司令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