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自认为现在对他很体贴很温柔,但这对他来说,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你们之间的权力对比。他依然停留在你为他塑造的自卑位置上,所以他无法承受你的付出,你越付出,他越羞愧。这就是他为什么想逃走的原因。”
严轲的心里像开了一个洞,冷风不断地穿过,带走身上的温度。怎么会这样呢,子晨明明是他的宝贝,是他想高高捧起来的,是他想呵护在心尖上的,可是子晨却在固执地把自己埋入烂泥里……子晨,你究竟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胖大夫眯起了眼:“现在呢,我相信你对他是有感情的,但对于无比虚弱和缺少自主意识的子晨来说,你只是换了种方式控制他而已。他痛苦又羞愧,这么下去的话,对他的精神状态会有很大负面影响。”
“我曾经说过,子晨只有自己有变好的愿望才有可能恢复,不过通过近期的情况我感觉到,他似乎是自己选择了这个现状;他已经从潜意识里接受了自己是一个累赘。”
“行动障碍也许就是他自毁的方式,可以让他免于选择,免于努力,交由你彻底地控制。”
"只有重新帮他找回自尊心,运动障碍才有好转的可能。在那之前,我非常建议你多听听他的声音,放手他去主导自己的生活,重新梳理自己,以便你们形成新的关系。"
离开诊室时,严轲觉得天都塌了。
他隔着门偷偷看隔壁诊室的楚子晨。子晨坐在病床上,动作和目光都跟自己刚才离开时没有变化,像一具空壳一般。
那个充满欢笑、擅长逗人开心、乐观积极的小太阳,不知不觉竟被自己变成了一个黑洞。
他不敢推开那扇门,而是来到医院楼道里,坐在台阶上抽起了电子烟。烟味明明很淡,他的眼睛却被熏得很红。
记忆倒流。几小时前,还有更久的以前,每一次吵架,他都歇斯底里地指责子晨是因为不爱自己了,才会这么绝情。
子晨从不反驳,默默接受这种控诉,可直到现在,严轲才终于体会到了子晨当初的那份无力。
不是不爱他,相反,子晨一直都太爱他了……他果真也像那个女孩一样,一直在用自己的爱和自尊,填满两人之间的沟壑。
因为太爱他了,可爱着他又太痛苦,子晨最终选择放弃了爱自己。
严轲捂着脸不住地颤抖,后悔的泪水温热地流淌了一脸,绵绵不绝,好像把整个灵魂都翻出来清洗晾晒。
可能这就是自食其果吧。不过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自己一人来承担这个“果”,不要再让子晨受到伤害了。
如果造成伤害的人真的是自己,那么这一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手。
几天后,随着轮椅修好,子晨的状态似乎恢复如常。
一个上午,楚子晨一推开窗,就发现天气凉了,于是去柜子里拿了条围巾围在脖子上。
来到客厅,严轲一看到他就微笑起来:“是这条围巾啊……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楚子晨低头一看,是严轲陪自己看相声的那次随手送自己的:“哦。”
他顿了顿,又问道:“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出去吃饭啊。”昨晚,严轲忽然郑重地邀请他今天一起去外面吃饭,却没说为什么。
“真的不记得?”严轲有些失落地垂下肩,“今天是我们重逢一周年的纪念日啊。”
楚子晨一愣,去看日历上的日期,熟悉的数字逐渐唤醒了他一年前最低谷时的记忆,也唤醒了他们相遇时的一切。
那晚在会所,当自己深陷危险时,是严轲伸出了援助之手,开启了后来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他不知道对于严轲的感情是出于吊桥效应,还是雏鸟情结。当他遍体鳞伤,想要退缩时,甚至不愿认为这是爱情。但可笑的是,一年过去,尽管他自己已经面目全非,却恍然发觉,唯有那份浓烈的情感始终没有改变。
如果一份感情连接了一个人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定义了他是谁,那么,这份感情该怎么命名又有什么要紧。
可也正因如此,正因这份感情与他存在的意义紧密相连,他才不得不抽离。
据说今天是在一家米其林餐厅订的位,所以穿着要正式一些。当严轲换下居家的毛衣和风衣,久违地穿上西装和毛呢外套出现在子晨面前,后者还是难免微微出神了片刻——严轲实在太适合西装了,犀利而强势的气质与生俱来,是不会轻易磨灭掉的。
即使被他的光芒灼伤,自己却依然痴恋着他这副样子。
尽管严轲再三劝他穿舒适一些的衣服就好,子晨还是坚持选了和严轲一起定制的同款西装。来到餐厅后,两人面对江景的玻璃窗前相对而坐,子晨望着对面,像是望着镜子里意气风发的自己一般,心底某处忽然被触动,几乎忘记了自己坐在轮椅上。
午餐之后,严轲开车带楚子晨朝离家更远的方向开去。
靠近目的地时,楚子晨逐渐认出来,这是去年这个时候,他曾经租住的小区楼下。严轲第一晚送他回到的家就是在这里,严轲在这里帮他的背部上药,在这里为他做了一顿饭,在这里,他们迅速生发出隐秘的情愫,以至于时隔一年再回到这里,他还能在这条街道的微风中呼吸到微甜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温暖了些,严轲在路口就停了车,推着轮椅在这条落满梧桐的街边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