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起伞,文恪却从他旁边轻飘飘地走过,进到了曹若愚伞下。
薛闻笛愣了愣,问着:“你俩撑一把啊?”
“啊?”曹若愚还是那傻乎乎的样子,“我就两把伞呀,当然要跟文长老一起走了。”
“嘶——”薛闻笛倒抽一口气,文恪见状,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剜了他一眼:“想哪儿去了?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东西?”
“我哪儿不正经了?才七天呀,你就要背弃我这个出生入死的至交好友,转投别人伞下了吗?”薛闻笛捂着胸口,矫揉造作地装着心痛,文恪满眼嫌弃:“我不仅要转投别人伞下,我还要挖穿你长宁剑派墙角,回头再告诉薛谷主,他的宝贝徒弟掏空了我的草药库,要他拿自己的藏书跟我换。”
“文誉之,原来你跟我交好,只是觊觎我师父的藏书!”
“薛谷主那么厉害,当然得讨教一二了,我又没这福气做他亲传弟子,手把手地教。”文恪回嘴,忽然憋了坏笑,“哦,指不定还嘴把嘴地教。”
“文誉之!”
薛闻笛抄起手里的伞,作势要打,文恪推了把身边的曹若愚,一溜烟奔进雨里。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见,曹若愚在后边追,大声喊着:“文长老,你小心摔着!”
“你跑慢点吧,师弟。”
薛闻笛的声音穿过蒙蒙雨幕,清晰地落在曹若愚耳朵里。
“为什么?”
“他心里苦。”
薛闻笛不知道曹若愚听不听懂,但他也没有过多解释。他想文恪这一生中,也许就这一次,拼尽全力地奔跑在雨中。那个沉迷书海中的年轻人,哪怕紧握三尺长剑,也不可能是饮血的修罗。
他们不一样的,他们要走不同的路。
他的路通向一个小小的山谷,两间矮矮的竹屋,一口老井,一树雪白梨花。
而文恪的路,就在这里。
这灾乱后的临渊,一边下着雨,氤氲水气,冲刷出一片战后焦土,一边散着天光,落在屋檐、残枝和少年肩头。远远的,银铃摇曳,千里传音,互道一声残喘的平安。
施未眉头紧锁,望着面前这个眼神空洞的少女,认命般地长叹一声。
这声叹息落下时,张何正好给行囊打上了结,背在身上,将一件宽大的披风系在李闲身上,好遮住那骇人的箭矢。
李闲被焚魄箭烧了七魄,施未封住了她全部内息,阻止箭上魔气再次啃噬她的灵魂,但这只能维持七七四十九天,时间一到,菩萨难救。
“大师兄醒了,四师兄带文长老去见他。”张何默然片刻,复又说道,“再过不久,就是咱们了。”
“嗯。”
施未有些蔫,眉眼没了往日的张扬,那分昳丽颜色陡然黯淡许多。
他有很多秘密,藏了好些日子,如今要重见天光,心里像是扎了根倒刺,不舒服,也不敢乱拔,怕流血流泪,要知道,他其实最怕疼了。
然而曹若愚、文恪、薛闻笛,还是前后脚钻进了屋。
文恪见着李闲就难过,他哀声问着:“施师弟,你说你能找到织灵梭,是真的吗?”
“是真的。”施未好像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发不出声,蹦不出字,他求救似的看向薛闻笛,对方安抚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施未垂下鸦翅般的睫毛,低声道:“那东西,在鬼道之主手上,得向他借。”
文恪提紧了心,鬼道之主,不就是平湖城中横插了一脚的老头子吗?他看向薛闻笛,对方却听得很是认真,没有丝毫异样,奇怪,难道小楼不认识?不应该啊,天下三道,就算不认得,也应该知晓最基本的特征,为什么薛闻笛的表情就跟一张白纸似的?薛谷主没教过他吗?
文恪正狐疑着,就又听见了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消息。
施未硬挤出一丝苦笑,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说来也巧,咱们都见过,这位鬼道之主,就是平湖城坐在我头上的死老头。”
他顿了顿,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说来更巧,这个死老头,是我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