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深让车夫卷起帘子,淡定看了一路。
米账房在一旁,账本放在手边,如数家珍地给江深介绍各家店铺情况,指着前面一家铺子道:“这是珍宝集,咱家生意最好的铺子之一,生意好时,每月有千两白银收入,深受各家女眷的喜爱,甚至连京城那边都很稀罕咱们的首饰样式……”
如果没记错的话,苏氏那日的见面礼中,好像就有珍宝集?
苏氏这个母亲,当得实在太尽职了,让他这个向来冷心冷肺的人都大受触动。
江深揉了揉鼻梁:“珍宝集的账本呢。”
米账房一愣,连忙从旁边的账本里翻出一本,送到江深手上。
江深抬手接过账本,翻开账面,叹息一声道:“继续说吧,我听着。”
米账房面色如常,继续介绍剩下的铺子,心里却在打鼓。
这位深少爷,据说是大房庶子,不受重视,性情软弱可欺。可是这一身不卑不亢的气势,哪里像是庶子了?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江深。
十七岁的少年,因为无人照料,下人欺压,身子骨不算好,身形尤其单薄削廋,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
可是只要耐下心观察,就会发现,少年眉若远山,目似朗星,一举一动尽皆斯文优雅,白皙如玉的手指骨搭在账本上,衬托得普通账本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气质。
这样的人,你说是大房庶子?米账房心里嘀咕起来。
江深抬眸,扫了他一眼。
米账房不知为何,突然身体一紧。
恰好路过又一家铺子,他连忙指着铺子道:“这家是酒楼,少爷可累了,咱们可以在这里歇一歇。”
经过一路上米账房的介绍,江深对各家铺子都有了数。
恰好,也有些饿了,便收回目光,点点头:“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往酒楼走去。
酒楼的伙计不认识江深,但是认识米账房,直接将他们带去了二楼雅座。
江深环顾一圈,轻巧落座,点了一壶碧螺春和四道茶点:“垫垫肚子就行,我答应了回去和娘一起用晚膳。”
米账房连忙吹捧:“夫人命好,有少爷这样贴心的嫡子。”
江深神色不动,心中感叹。
这老头倒是倒戈得快,不过巡查了一圈铺子,直接就用苏氏来捧他了。
这个世道,对女子还是苛刻了一些。哪怕苏氏在江二走后短暂撑起了门楣,却还是不能收服这些江二留下的下人。而他只不过因为是男性身份,见面时略施手段,就得到了米账房的效忠。
江深不喜欢古代,也有这个原因。
可惜这些小世界的选择都是随机的,他无法挑选,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不多一会儿,伙计上了茶点。
江深一边喝茶,一边用点心,继续和米账房聊起铺子的事。
聊着聊着,隔壁的雅座来了一桌客人,高谈阔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听说皇上驾临江南,路过白马书院,十分欣赏那贺临吉。”
“贺临吉?是不是刚刚今年江南府的乡试解元?”
“正是,此子年过二十,出身贫寒,就算中举也不算什么,偏偏得了皇帝的亲眼,就此一步登天……”
皇帝来了江南?
江深眯了眯眼,没有注意他们后面的讨论,只关注了前面。
不管做什么,他都想要做到最好,哪怕是他不太感兴趣,曾经多番推拒的商业,也是一样。
商人的顶峰,那就是皇商了。
他在江南灵州,远离京城,原本见不到皇帝,偏偏皇帝来了江南,难道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
这时,隔壁座的读书人又讨论起来。
“可惜,御驾不来灵州,不然我非要想尽办法见一见皇帝不可。也让皇上知道,江南才子之乡,并非只有贺临吉一人。”
江深:“……”
果然不会有这么好的事,皇帝不来灵州,他有再多计谋也没用。
算了,看样子他还是得一步步来,靠自己,将事业做大做强,等到名声直达天听,再做皇商。
用完茶点,江深起身:“回去吧。”
江深带着账本,赶回江家,在书房里忙碌了一些时间,去后院陪苏氏用膳。
“今天巡视铺子,情况可还顺利?”
江深点头:“顺利,米账房介绍得很清楚,账本我也带回来了,等我清一遍账,再与各个铺子的掌柜见面。”
“好。”苏氏温柔浅笑,“你想什么时候见,和我说一声就行。”
下人将饭菜送上来,两人面对面坐下用饭。
江深走过很多世界,每个世界的情况和风俗都不一样。按照这个世界的习惯,父亲过世,守孝三月就行,江二走了大半年,已经出了孝期,其他人可以正常生活,因此桌上的饭菜也是有荤有素,并不单调。
除了饭菜,还有一份专门为江深准备的药膳。
江深的身体亏在根上,虽然已经调养好了,但是苏氏还是不放心,请大夫开了方子,每日亲自盯着厨房做药膳,给他养身体。
如今这一天一碗的药膳,是绝不可能少的。
江深也知道苏氏的好意,不用劝,自己就吃干净了。
苏氏目露笑意:“你可比你表妹乖顺。”
“表妹?”
苏氏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道:“忘了和你说,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哥哥在扬州经商,生有二子四女,我姐姐远嫁去京城,有三子一女。你那芙蕖表妹,是你姨妈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我曾经见过一回,挑食得不得了,让她吃药膳,比杀了她还难受……”
虽然说着嫌弃的话,但是苏氏眼里话里都是笑意,提起家人,神色充满了温柔。
江深一笑:“原来如此。”
苏氏谈兴大发,和江深继续说起了她娘家的情况。
苏氏出身扬州大商人之家,家里孩子无数,但是只有她、姐姐和哥哥是正室夫人所出,一母同胞,关系亲密。
苏氏是女子,养在深闺,和继承家业的哥哥其实没有多少时间相处,关系不远不近,比较陌生,更熟悉亲近的还是姐姐。
苏氏的姐姐嫁给了通政司的一名知事,虽是小官,却也已经脱离了商籍,成为士族之妻。
苏氏说起之时,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她叹气道:“什么都好,就是可惜子嗣不丰。”
苏氏姐姐嫁过去数年没有孩子,被夫君训斥,只好含泪为夫君纳妾,侍妾纳了七八个,短短几年,接连生了三个儿子。这时,她才终于生了一个女儿出来。
苏氏姐姐将这个女儿当成眼珠子般疼爱,这个女儿就是刚才说的芙蕖。
相比起来,苏氏的处境还要好一点。
当年,苏氏嫁给江二,同样数年无所出,压力很大。
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她准备给江二纳妾,但是江二站了出来,力抗老太太,拒绝了纳妾一事。
因为这事,苏氏才算心动,真正将一颗心放在了江二身上。
苏氏说起这些,目光出神,透露出一丝追忆和伤感,不知道是想起了当年江二的深情,还是回忆起了夫妻间的甜蜜,又想起了如今的生离死别,为此痛心难受。
她喃喃着,整个人都陷进了过去的回忆里,嗓音暗哑:“其实,若是早知道我们会一直没有孩子,我就应该早些给他纳妾的……”
说到这里,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话题。
江深微微抬眸,见她眉宇无限悲凉绝望,开口打断她的状态:“娘。”
一声轻唤,苏氏恍惚地回过神,看见面前的江深,笑了笑,有些歉疚的样子:“一时出神了,忘了深儿也在。”
她坐起身体,勉强一笑,很快又回到了原先的话题,说起她那位远嫁京城的姐姐。
末了,她轻声告诫道:“我儿,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学我那姐夫。想要女人的真心,也要捧上你的一颗真心去换……”
这句话意有所指,江深若有所思,点点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