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她默默的关注着宁昭暮,被酒水沾湿的红唇,于灯光的照射下更加明亮。

内心不自觉担忧起来,喝这么多真的不会有事吗?

很快,桌子另外一边堆满了空酒瓶子。

棕发女人不禁扶着额头。

“妹妹,是不行了吗?”宁昭暮巧笑嫣然。

棕发女人伸手握住瓶身:“谁说我不行的,我还没醉呢,再来。”

台子上的音乐声再次舞动起来,各种声音一层覆盖过一层,变得嘈杂且混沌。

服务生又抱来了一大箱,阮雨知眉头皱了下。

她看着宁昭暮的侧脸,到嘴边的话徘徊半天,最后只化为一声轻叹。

棕发女人眼里起初是盛满了自信,喝到后面已经转化为一种执念,因而硬是撑着,到最后被醉意填满。两人原本是站着的,现在则是变为坐着,最后棕发女人往沙发上躺了下去,摆着手:“行行行,我算你赢。”

宁昭暮握着瓶口,往桌上一立:“赢就是赢,没有什么算赢。”

“你赢了你赢了,不喝了。”棕发女人醉醺醺的扬手:“我……我……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我们,来,加个微信。”

棕发女人想要去拿手机,却抱着自己的包盯了半天。

宁昭暮往下坐,歪歪斜斜的像是随时要倒,阮雨知下意识伸手过去,对方最终稳稳的落在沙发上,她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动了动,微蜷了下,缩了回来。

喝了这么多,宁昭暮胃里也不怎么好受,翻找了半天,最后还是阮雨知从桌上把手机拿给她,她反应滞了几秒,接过,而后打电话让橙子过来。

橙子过来看到满桌的狼藉,再是看到沙发上醉成一团泥的棕发女人,视线滑过阮雨知,最后落在同样醉醺醺的宁昭暮身上,微微张着嘴,有点无奈摇了摇头。

十九二十岁那会意气风华,争强好胜,以酒赛高低,非要争个上下。

可十多年过去了,宁昭暮心性被磨平,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不服输的倔强女孩,人生的沧途,掏空体内的青春,灌入云淡风轻的活水,涓涓不息。

因而橙子极其惊讶,宁昭暮怎么又跟人比酒。

她看眼阮雨知,顿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二十出头的年纪比酒,是为了自己,为了面子;三十多岁的年纪比酒,便再也不是为了自己,亦无关乎于面子。

“她喝醉了,关照一下,联系一下她的朋友。”宁昭暮往棕发女人身上轻抬下巴。

橙子撇了眼沙发,而后转回眸光:“那你呢?”

“我还没完全醉呢。”宁昭暮摆手。

橙子叨叨的:“说什么要回家睡美容觉,这回着回着又跑来喝酒了你真的是。”

棕发女人从沙发上支棱起脑袋:“想上洗手间。”

她拉着橙子:“洗手间在哪里?”

“瞧瞧,这喝得,方向都不分了。”橙子扶着站起来软绵绵的女人:“你有朋友在这家酒吧吗?你手机呢,我帮你打电话。”

临走前,橙子还是放心不下宁昭暮,于是跟阮雨知说:“麻烦你了,送她回去,我在酒吧还有事,离不开。”

阮雨知点点头。

宁昭暮站起来,往酒吧外走去。

她酒量确实非常好,喝那么多还能找到出口,就是脚步有点虚浮,眼皮有点沉,脑袋有些飘,很想原地躺下睡觉。

外头清凉的风吹到身上,宁昭暮打了个哆嗦。

阮雨知跟在她的后面,手里拿着她的披肩。

走到她旁边扶着:“我送你回去吧?”

宁昭暮看着阮雨知,深邃的瞳孔没什么聚焦,歪了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见状,阮雨知也没继续问她,而是打开车门,将她塞进了副驾驶。

而后,她绕到另外一边,坐上驾驶座,倾身过去,给宁昭暮系安全带。

对方身上酒味很浓,阮雨知吸了口气,从中细细捕捉出宁昭暮身上原本的味道。

坐姿有点歪,安全带卡扣被对方用后背给挡住了,阮雨知迟疑几秒,手缓缓碰到她的手臂,体温透过衣服,传到掌心。

宁昭暮迟缓的反应过来,按住她的手腕:“我自己回去。”

“你自己怎么回去?”

“打车。”

说着宁昭暮要去推车门,阮雨知头一次拉住了她,没让她走

她长睫连连颤动了好几下,看着阮雨知。

手上被握着的力度并不大,虽然她喝成这样,但若是想挣开还是能挣开,甩开毫不费力,可她面对阮雨知时却做不到。

阮雨知喉咙滑动:“我没喝酒,我送你回去。”

这次,不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她把宁昭暮按下:“坐好。”而后迅速给对方系好安全带。

没多会,阮雨知发动车子,再回眸一看时,发现宁昭暮已经睡了过去。

开车到东临小区,阮雨知把宁昭暮喊醒。

宁昭暮发觉自己到了,而后径直推开车门下去,没让阮雨知扶着。

甚至还很有礼貌的对阮雨知说了句谢谢,扬扬手,朝小区里面走去,阮雨知撇了眼车座,又看了眼她的背影,喉咙滑动。

到门口,宁昭暮找遍全身都没找到钥匙。

倏尔想起,手机和钥匙都在包里,包在哪里?好像还在车上?

果然是喝高了。

她手指伸入发丝里,将头发往后挽,靠着门边缓缓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一双靴子上方曳动着深色格子裙摆,停在了宁昭暮前面。

阮雨知替她从包里拿出钥匙,而后打开门,把人扶了进去。

到客厅沙发,宁昭暮一把瘫软在上面。

很多年前,阮雨知来过这里,时过境迁,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布局还是原来的布局,只是家具变化了一些,桌上的杯子不再是情侣杯,花瓶里不再是玫瑰,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宁昭暮跑到厕所吐,撑在洗手台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靠在镜子旁边,缓了好一会的神。

镜子里映出另外一个人的侧颜,阮雨知过来将她扶回沙发上坐着,而后倒了杯热水放到了她的面前。

“喝点热水。”

宁昭暮只是盯着杯子边缘:“你不能喝酒为什么要跟不认识的人进酒吧?”

明亮的灯光落在阮雨知的肩膀上,她几步过去,宁昭暮脸上被覆盖下些许淡淡的阴影。

阮雨知眸光颤动,微微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喝酒?”

她是因为之前吃药,对外懒得解释,所以都说自己酒精过敏不能喝酒,但宁昭暮肯定清楚她不会酒精过敏。

脑袋晕晕乎乎的确实不太适合与人对话,说着说着还说漏嘴了。

宁昭暮鞋一踢,随手从沙发上扯来一张毯子,卷着翻了个身躺下:“我睡觉了。”

阮雨知盯着她背影良久,而后找了一块空位置坐下。

面朝着沙发背的宁昭暮,顿时感受到身旁陷下去一点点。

她睫毛微微动了几下,将毯子抱紧了些。

阮雨知目光一寸寸的从她身上挪过,最后落在了桌子边缘,轻声问:“你前几年不是离开凊祁市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等了几秒,没有人应答,阮雨知转过眸,沙发上的人像是睡着了。

一会儿后,宁昭暮动了下身体,声音有些暗哑;“我从小在凊祁市长大,为什么不回来?”

白天的喧闹融入夜晚中不见踪影,夜色沉沉,四周环境安静些下来,偶能听到风声,在玻璃上嬉闹。

“喝那么多酒不难受吗?干嘛要和人比酒?”

宁昭暮半阖着眼:“我乐意。”

阮雨知咬了下唇,莫名的气恼:“要是输了,你真的要跟她睡吗?”

宁昭暮转过身,瞅她眼。

安静的空气打破阮雨知内心的平和,对方的不发一言惹皱了她心中的湖水,她指甲盖被捏到泛起苍白。

腰身微微弯下,她用一种极其丰满的情绪,对上宁昭暮的眼眸。

宁昭暮缓慢的开合眼皮:“我不会输。”

“你怎么就知道你不会输?你又不认识那个女人。”

“是,是我冲动,你就这么认为好了。”宁昭暮别开脑袋:“以前冲动现在还是冲动……”她苦笑着,语气中不知道在感慨什么。

阮雨知一愣。

“可你又为什么……”宁昭暮掀起眼皮,看向她:“为什么每次我一遇到什么事情,总能碰到你呢?在医院也是这样。”

“那次去医院只是因为我的母亲。”阮雨知说。

宁昭暮撇了眼那床从医院带回来的毯子,垂下眼帘:“你一点都不实诚。”

一点都不实诚。

这点怪她,怪她以前教阮雨知躲开秦华黎偷偷出来,现在也学会了“骗”她。

外套领子歪斜,卡在喉咙处极其难受,宁昭暮随意扒几下,将外套往旁边一扔,掉在了地上。

阮雨知捡起放好,又见宁昭暮用毯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她目光默然几秒,而后走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撑着脑袋,看着睡在沙发上的女人。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一片沉静。

阮雨知撑着脑袋打瞌睡,眼皮犯困往下掉,突然听到宁昭暮喊了一声“知知”。

如此亲昵的称呼,只在以前存在过,阮雨知以为自己听错了,陡然睁开眼,站起,几步走到宁昭暮旁边,看到对方身上的毯子掉下来一半,她弯腰,弄起盖到宁昭暮的身上。宁昭暮醒来,去上厕所,然后又倒回去沙发躺着,浑身无力,短短一个小时,已经吐过好几次,就这种情况,阮雨知不太放心离开。

在最后一次吐完,宁昭暮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顾不得洗手间地板的潮湿,就瘫坐了下去。阮雨知在她面前蹲下,用纸巾轻柔的擦过她的唇角。

她不想让阮雨知看自己喝多了酒后的狼狈,因而当阮雨知再次伸过手时,她躲开,原本松松绑着低马尾的长发已经散了,发丝遮挡住她的侧颜。

阮雨知缩回手:“地板凉,别坐太久。”

曾有好几年的狼狈,比喝醉酒不知道糟糕几百倍几千倍,备受精神折磨的同时,自尊心也得到了摧毁。

那是阮雨知最不想提起的几年。

低落时最后一丝的体面,可能是成年人最后一点的倔强。

她出去,费了些时间,从卧室找到一件宁昭暮的睡衣,而后给对方放到了洗手间,再是替她关上了门,让对方收拾自己。

凉意透过衣物浸润肌肤,宁昭暮扶着墙壁站起,手肘不小心碰到旁边的按钮,花洒里的水尽数喷洒下来,从头浇到尾。

再出来时已经是二十多分钟后的事情。

宁昭暮身上就只套了件薄薄的长袖睡裙,浑身清爽了许多。

走近,阮雨知已经不怎么能闻到宁昭暮身上的酒味,只有一阵薄荷的清香从对方嘴里散发出来。

她去找吹风机给宁昭暮吹头发,宁昭暮扶着额头,脑袋还是昏沉得要命。

吹风机声停下,阮雨知把线收好,放回原来的地方。

她转过身,宁昭暮已经站起,身体歪斜的倚靠在梳妆台旁,拿着梳子的手停顿在发梢中间,而后顺着梳了下来,就这么随便梳了两下,她就扔下梳子不梳了,侧边发梢还是凌乱的,几绺头发更是跑进了衣领里。

阮雨知视线降低,心想刚才应该给她拿内衣内裤的,但是她找不到宁昭暮的内衣内裤放在哪里。

她几步过去,抬手替宁昭暮将滑进衣领的头发拨出来。

对方从倚靠着的地方起来,距离一下缩小了一点,她手指停顿在宁昭暮的衣领处。

“你要是……”阮雨知话还没说完,对方伸手拥抱住了她。

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浮上心头,阮雨知身体不免被体内涌出的情绪而冲撞得抖了下,而后小心翼翼的抬起手,轻轻的,又紧紧的,回抱住了对方。

而宁昭暮好像就只是想要睡觉一样,抱住她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她的身上,阮雨知往后趔趄了几步,脚跟挡到床脚,与之一同坠到了床上。

“好难受……”宁昭暮皱着眉头,将脸埋进被子里。

阮雨知支起脑袋,跪在她身两侧,弯下腰,指腹轻轻的替她揉着太阳穴。

对方眼睛似睁非睁的看着她,而后翻了个身,转而抱住了被子睡觉。

阮雨知伸手,想扯出一点被子盖到她身上,轻轻一拉,宁昭暮又翻了个身,有点委屈:“你干嘛?”

“这么睡容易着凉。”

阮雨知将被子给她盖到另外一边摊开的手臂,弯腰时手肘撑在床上,眸光经过宁昭暮紧皱着的眉头。

她抬起指腹,轻轻的为对方抚平,渐而往下,距离在被拉近的同时,对方的气息同样清晰的被感受到。

鼻尖在即将要触碰上之际,阮雨知停顿了几秒,最后往上移了一段,将吻落在对方阖着的双眼上。

宁昭暮睫毛微微颤动,眼皮疲软的开了个缝隙,再是软绵绵的伸手圈住了她的脖子,阮雨知顺着对方的力度侧身躺了下去,宁昭暮抱住她,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不多片刻,人就已经安静的睡去。

手机被放在客厅,阮雨知听见好像有铃声在响,但她不舍推开宁昭暮,因而便没去管。

半夜,阮雨知听到宁昭暮在喊着“知知”两个字。

那是宁昭暮以前,在还没有分手之前,喊的阮雨知的亲昵小名。当时宁昭暮问她,你妈妈喊你小名叫什么?阮雨知回答,妈妈就只是喊她名字的最后两个字,于是宁昭暮便拿她最后一字当叠音取了个小名。

阮雨知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对方睡得不是很安稳,在说着呓语:“不会,我怎么会讨厌你……”

她一顿,想起先前在茶馆门口,她问宁昭暮会不会讨厌自己的这个问题。

对方的身体温软,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与人这般亲密接触。

这样温情的时刻总是不多的,而她很珍惜,因而,一夜都不舍睡去。只在天快要亮时,迷迷糊糊的闭了下眼。

明亮的光线破开云层涌出来。

阮雨知在醒来后几秒,宁昭暮也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阮雨知先下床,宁昭暮坐在床上缓了大半个小时,才出去,到客厅,阮雨知已经去外面买好早餐回来了。

她把早餐放在桌上,视线掠过宁昭暮一眼,半低垂下眼睫:“记得吃早餐,我回去了。”

宁昭暮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没动。

对方回头,忽然问:“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我……”宁昭暮喉咙连续滑动了好几下:“不记得。”

阮雨知眸里闪过失落,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

昨晚明明是宁昭暮主动抱她的,她还以为……算了,本不该抱什么期待的。

她覆盖下睫毛,遮住情绪,迅速换鞋。

宁昭暮几步过来,拉了下她的手臂:“开玩笑的,我记得,别生气。”

下意识的说完这句话,宁昭暮抿了下唇。

这话带有点哄的意味,阮雨知刚才失落空缺的心,一下子好像就被什么给填满了。

仿佛回到了以前,仿佛她们之间没有那十多年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