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城外的护城河更是不断向外溢水,使得城池之外大片区域也都同样一片水泊。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被如狼似虎的衙役驱赶着,麻木地在齐腰深的冰冷泥水中挣扎。

他们在清理堵塞的沟渠,在搬运沉重的沙袋,或在徒手挖掘废墟救人。

城楼之上。

此刻聚集着东州城几乎所有的官员。

由于人数众多,城楼瓦檐下的有限空间根本无法容纳所有人。

品级较低的官员只能狼狈地站在雨之中,昂贵的锦缎官袍和绸缎衣衫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他们面色青白,瑟瑟发抖。

而即便有幸站在檐下避雨的官员,包括东州知府在内,也无一例外地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喘一口,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敬畏、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聚焦在城楼中央唯一坐着的那人身上。

那是一位老者。

鬓角染霜,灰白相间,身躯裹在一件厚实的、镶着银狐皮毛边的玄色披风里,蜷缩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

然而,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却透着一股极不正常的青灰之色,如同陈年的青铜器蒙上了死气。

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锐利依旧,却难掩深藏的疲惫与一丝……痛楚。

他便是银翼侯,石丹琴!

朝廷敕封的世袭侯爵,更是能参与东南防务的实权人物!

如今在这东州城,他最大!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猛地打破了城楼的死寂。

石丹琴佝偻着背,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似乎有暗色渗出。

他身边的亲随立刻端上一杯热气腾腾、药香浓郁的参茶。

石丹琴颤抖着手接过,勉强啜饮了几口,那骇人的咳嗽才稍稍平息下来,但他脸上的青灰之色似乎又深了一层。

“毒妇……”

石丹琴放下茶杯,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刻骨铭心的怨毒与屈辱。

自从上次败给李雪晴之后,石丹琴一直在养伤,修养到现在伤势基本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可偏偏李雪晴在他体内下的毒,却一直没办法完全根除。

也是石丹琴功力雄厚,才能够一直压制毒性不发作。

可这些毒却在缓慢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的健康状态看上去很糟糕。

为此。

石丹琴不得不到处托人去寻找医术高明的医师来为他解毒。

不过眼下。

石丹琴既然身为东州城中职位最高的官员,便也不得不主持起救灾大事。

此刻,石丹琴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经脉中针扎般的刺痛,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檐下垂首站立的东州知府,声音沙哑而充满压迫感:

“城中清淤排涝、加固堤防、安置灾民,所需钱粮、民夫,为何……迟迟不到?!”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砸在知府心头。

如今东州遭了灾,必然要最先保证城市稳定,尤其是东州城的稳定是重中之重。

所以石丹琴早已经下令,向附近乡镇甚至整个东州征召民夫和钱粮来支援城市。

可是直到现在,却依然不见征召的物资到来。

这使得堵塞的河道无法及时清淤,城中积水无法排出。

目前看起来似乎问题不大,但石丹琴很清楚,城市浸泡时间一旦长了,将会导致大量屋舍倒塌、粮食短缺、饮用水污染等情况。

只需再过几天,饥荒和疾病必然蔓延。

知府浑身一颤,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他哭丧着脸,声音带着无尽的惶恐和无奈:

“侯……侯爷明鉴!非是下官等办事不力,实乃……实乃有心无力啊!”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石丹琴铁青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

“大灾之后,百业凋敝,匪患……匪患四起啊!官道之上,盗匪横行,劫掠粮队;河网之中,水贼啸聚,抢夺船只;更有……更有那胆大包天的海盗,趁着风浪稍息,便驾着小船沿河入寇,烧杀抢掠!”

“官府……官府的力量……”

知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呜咽:

“实在是……捉襟见肘,顾此失彼啊!”

他不敢明说,正是石丹琴与李雪晴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打废了东州城六扇门的精锐,打残了城防守备军的主力!

维持地方治安的骨架被生生打断!

平时尚可勉强弹压,如今这大灾之后的人间地狱,官府那点残存的力量,早已是强弩之末,名存实亡!

说到这里,知府和一众官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强烈的希冀,偷偷瞟向石丹琴。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侯爷!您若能出面调动驻军出来剿匪、维持秩序、护送物资,眼前的困境岂不是迎刃而解?

石丹琴岂能不知这些官员的心思?

他心中一阵烦闷,更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憋屈!

调动驻军?谈何容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整个东南防务是何等的空虚!

海疆不靖,海盗和一些蠢蠢欲动的海外势力都在暗中窥伺。

东南驻军的几支精锐,如同钉子般钉在几个关键的战略节点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轻易调动,露出破绽,被敌人趁虚而入,那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调动大军,耗费的钱粮更是天文数字!

朝廷国库空虚,这笔钱粮最终还得地方官府来筹措。

可看看眼前这泡在水里的东州城,看看府库里那点可怜的、早已被救灾掏空的存银……去哪里变出这泼天的军费?!

“给本侯……”

石丹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烈的头痛,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下达了那道注定沾满血泪的命令:

“强征!”

“强征民夫服劳役!凡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一律征召!违令者,以通匪论处!”

“强征农户提供粮草!按田亩摊派!敢有藏匿、抗拒者,田产充公,下狱论罪!”

“强征富商大贾捐输银钱!按家资定数!敢有不从、哭穷者,抄没家产,枷号示众!”

“强征城内武者、帮派成员,编入巡防队,维持治安,清剿匪患!不从者,视为匪类同党,格杀勿论!”

一连四个“强征”,其中杀气凛然。

注定会有人在强征令中流血。

然而,听到这四个字,檐下那些淋着雨的官员非但没有惊恐,反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竟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们怕的不是强征,怕的是无人下令强征!

怕的是自己出头去做这得罪人、沾血腥的恶人!

如今有银翼侯这尊大神顶在前面,扛下了这口的黑锅,他们只需摇旗呐喊、执行命令即可!

至于那下对百姓上对朝廷的责任和后果?

自有侯爷去承受!

石丹琴看着这些官员脸上瞬间闪过的、几乎掩饰不住的轻松,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深深的无力感。

大灾当前,哀鸿遍野,这些朝廷命官想的不是如何戮力同心、共渡难关,而是如何推卸责任、保全自身,甚至……借机敛财!

若他们能早担责任,勇于任事,灾情何至于糜烂至此?!

一股浓重的疲惫感席卷了他,夹杂着经脉中阴毒的刺痛和肺腑的灼烧感。

若不是《东南五州布防图》失窃案还未能调查清楚,他也不会留在这东州城,蹚这浑水。

他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疲惫而沙哑:

“都……去办吧。”

“本侯……要看到成效。”

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带着各自的心思,匆匆退下,去执行那注定血雨腥风的强征之令。

这时。

只听得城下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喧哗声并未平息,反而还在迅速蔓延。

“何事?”

石丹琴微微皱眉,他伸出手,两名官员急忙搀扶着他站了起来。

他站在女墙边,朝着下方看去。

这一看,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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