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有些怔愣地环视四周惨白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像尖锐的针,扎进每一个毛孔。
直到安禾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带着困惑的声音响起,
“爸爸,你不是说点完蜡烛带我们出去旅行吗?”
“怎么点了蜡烛还没有反应就烧没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将瓦尔特敲回现实。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手中只剩焦黑残躯的蜡烛,数百年来无忧镇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星宝张扬的笑、镜流清冷的颔首、景元怀中软糯的小瑶儿……
那些把酒言欢的夜晚、共度生辰的温馨、见证新生命诞生的感动……
——在此刻尽数化为泡影。
人世间最残忍的酷刑,莫过于让灵魂饱尝温暖后骤然抽离一切。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
“假的……都是假的……!”
瓦尔特颤抖着手指,一次次按下火机。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蜡烛残体,却再无法点燃一丝希望,唯有青黑色的烟雾扭曲升腾,像是对他无声的嘲笑。
安禾见状,心底油然泛起一丝恐惧,赶忙抓住父亲不停颤抖的手臂,
“爸爸你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别吓我啊……”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父亲的皮肤,却换不来半点回应。
瓦尔特机械地重复着点火的动作,火苗一次次跃起又熄灭,青黑色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成扭曲的网。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颤抖的手松开火机,将视线投向病床上的另外两个道具。
“还有机会,对!我还有机会!”
瓦尔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拿起了身旁的粉色小镜。
旋即,一段信息自他的心头涌起。
……
「幻海须臾·蜃景棱镜」
「描述:一枚小巧玲珑的手持镜,散发着柔和的粉色光晕。」
「能力:注视镜面,你将获取另一种可能性,成就一段完美的人生。」
「传说:有人用它弥补了毕生遗憾,有人用它找到了新的方向,也有人……沉醉于一场场不同往昔的人生。」
「寄语:粉玉为匣,幻海为眸。」
「蜃楼万千路,照见身是客。」
「指尖所触,即是他乡。」
「备注:心念所至,皆为归途……亦或,皆是旅途?」
……
若是往日的瓦尔特,定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危险的暗示。
可此刻他的心念已被击碎,满脑子只剩回到无忧镇的执念。
他颤抖着将视线死死锁住镜面。
下一瞬,粉色光晕如潮水般漫来,将周遭的一切扭曲成漩涡。
再睁眼时,熟悉的阳光落在肩头,生日宴的喧闹声重新涌入耳中。
他手中依旧捧着那枚小蛋糕,蜡烛虽已熄灭,却仿佛从未经历过病房里的绝望。
小瑶儿纯真的脸庞近在咫尺,
“怎么了瓦尔特爷爷?
“你怎么突然哭了?”
清脆的童声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瓦尔特心中狂喜的闸门。
可这喜悦转瞬即逝,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百年间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医院的消毒水味与无忧镇的花香不断重叠,真实与虚幻在他的意识里撕扯。
他艰难地吞咽下喉间的苦涩,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谢谢小瑶儿……”
“爷爷很开心……”
“爷爷……真的很开心……”
与此同时,星宝、镜流和符玄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戚戚。
星宝与镜流半步大罗的修为,让她们早明悟了幻境的本质。
符玄受「初开之雷霆庇护」,同样获取了「唯一性」,不受幻境影响。
正因知晓一切皆为虚幻,她们才放纵自我,在这虚假的乐园里肆意狂欢。
但这一切的代价……却尽数转接到了一位“老人”身上……
半晌,
符玄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抱歉,我出去透透气,有点儿闷。”
镜流垂眸凝视手中的茶杯,茶水表面倒映着她复杂的神色,
“我于此处证得神技,欠你一次因果。”
“若有需要,可随时唤我真名……”
“然此绝境……”
“……我亦无可奈何。”
星宝罕见地敛去了张扬,咬着下唇轻声呢喃,“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她自然可以去寻找自家老登,老登看自己的面子也会帮助瓦尔特摆脱幻境的束缚。
但比起这点“小事”,她更不想让老登的计划发生偏转。
是的,在星宝看来,这仅仅是一件小事。
不管经历什么磨难,不管遭受多少痛苦,最后的最后,一切都会在那个男人的意志下重回正轨。
她一直都是如此坚信,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但其他人却没有她的底气。
随着安禾懵懂的发问,让凝滞的空气愈发沉重。
“大家为什么这么说?”
“是发生了什么吗?”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又是半晌,瓦尔特强迫自己露出僵硬的笑容,
“今天我过生日,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什么因不因果的我听不懂。”
“坐下吃饭吧。”
虽是这般说着,但他却一点动筷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持续性的陷入怔愣。
于是,场面再次陷入凝滞。
而就在气氛压抑到顶点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景元突然轻笑了一声。
声线瞬间打破死寂,像是一把利刃挑开了所有人刻意维持的遮羞布。
“为何这般作态?”
他垂眸摩挲着小瑶儿柔软的发丝,女儿仰起的小脸还带着未散去的天真笑意,
“若说悲伤,应该当属景元吧?”
星宝举着酒杯的手猛然一抖,镜流捏着茶盏的指尖瞬间泛白,符玄刚踏出房门的脚步也僵在原地。
三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景元,瞳孔中映出的,是景元眼中那抹了然的、近乎悲悯的复杂情绪。
作为并非半步大罗的存在,景元没有勘破虚幻的能力,也无法收束自身可能性。
可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昭示着一个惊人的事实。
——这个幻境中的“景元”,早已意识到自己是虚假的。
“很惊讶?”景元再次轻笑,但声音却透着一种复杂的释然,
“在仙舟的数百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能有片刻安宁。”
“如今有了想要守护的人……真假又何妨?”
说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的指尖萦绕起一缕诡谲的紫色光晕。
“多看、多想、多学。”
景元抬眼望向镜流,淡笑道,
“师尊啊,若论资质,景元不如你分毫。”
“但在「心」之一道上,景元或能胜过大罗半分。”
镜流死死盯着那抹紫光,眼中惊喜莫名,
“缚心箓……你竟然也在幻境中参透了人欲道神技?!”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资质拉胯的徒儿,竟能独自领悟神技。
这当真是让她发自内心的感到欣喜。
“没错!”景元看出了镜流藏在眼底的欣喜,轻声解释道,
“先缚己,再缚心。”
“这虚幻的无忧镇既是困住我的牢笼,也是助我修行的道场。”
他忽然将目光转向瓦尔和安禾,神情变得极为认真,
“深渊赐予你们无与伦比的伟力,却也让你们在追求力量的路上,忘了修心才是根本。”
“切记,莫要执迷于真实与虚幻,幻境亦可成为力量的养料。”
瓦尔特浑身一震,“养料……将军所言,究竟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