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序幕(第十四卷终)

普罗旺斯:“好嘛,小子,这么光明正大的偷看神女殿下!”

“切!我什么我?男子汉大丈夫,敢看不敢认啊!”

“就是就是。”

“想当年我也……”

“滚一边去吧!混蛋拉斯!你哪有这小子嚣张啊!在前辈们面前就这么死死的盯着看!”

“什么!明明是你出卖我害我不敢再看的啊!你个混蛋!”

……

“活下去,少年。”

“活下去,小子!”

“活下去,新丁!”

“活下去,朋友。”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

“真是个懦弱的孩子……”女人宠溺微笑,满嘴鲜血,抚摸着他的头,手温暖。

利剑狰然,杀机凛凛,只有安静一如既往:“真是个懦弱的孩子……”

……

佛尔利斯手抓着大地,手指深深的插入土里,冻结的坚硬泥土掀开他的指甲,血肉模糊,他还在拼命攥紧!紧绷的牙咬得蹦蹦作响,泥土混着草根连着血在嘴里咀嚼,草香土臭血腥,混杂成难言苦涩。压抑的低吼在喉间挣扎,泪水却无情的刷过他的伤口,冷冷的讥嘲他的倔强和所谓坚强。

他,甚至连嘶声大喊都不能!

他,甚至连嘶声大喊都不敢!

在无法战胜的强大面前,恐惧轻易的撕开他勇猛坚强的面具,将他的骄傲和尊严践踏在脚底!

就算他一遍一遍的鼓励自己,告诉自己要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他还是在颤抖,在传授他剑技的老师面前,连剑都握不稳,惊慌失措的模样和当年一般。

他蜷起身子,仿佛又回到当年家破人亡的那一段乞丐生活,冰冷的冬夜里蜷缩在街角,将四肢全部收起,紧紧的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小声的呻吟:“妈妈(老师)……”

帕博看着森林中忍咽哭泣的少年,胸口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眼前仿佛又开始回放那梦魇的一刻,在黎明到来前,那最深的黑暗将所有期待的光明全部掩盖。无可抵挡的巨浪瞬间便淹没了落人群那小小的抵抗花火。

落人群败了,家没了,兄弟们死了。海浦老师和埃德蒙生死不知,残余的血狼团战士们护着他且杀且退——好吧,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事实上他们就像丧家之犬被追赶着四处逃窜,那些身穿玄甲的骑士简直就是魔鬼,无动于衷的屠杀了这么多人之后依然还可以面不改色的继续追杀这一群逃亡者。

他们若不是天生的杀人狂,就是纯粹的疯子。而统帅这一群人的那个人……即便别人忘了,帕博也永远忘不了当年一见时那个杀气凛然的少年给他所留下的印象。

他牢牢记得埃德蒙最后的嘱托,带着他们逃出去,把血狼团的种子带出去……为了落人群……

他们在魔森中不断绕圈拉远,一路打打逃逃,直到剩下这几十个人,终于渐渐摆脱了那些玄甲骑士的追踪。当然,在帕博看来,他更觉得像是对方根本不把他们这队残兵放在眼里。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敢大意,带着这几十号人在魔森中继续绕圈渐行。而今天,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其他活下来的人。

那么多比他成熟老练的佣兵们死了,那么多能征善战的战士们死了,活下来的人们纯粹是运气。他没想过遇到的会是这个半大孩子,但仔细想想也不算什么,就像那孩子现在的哭泣。对他懦弱的愤怒潮水般退去了,强抑的悲伤从心底泛起,脸颊突然湿了,帕博抬起头,被遮挡的天空看不见雨。他转头,身旁的人们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没有家了。

他们已经没有回去的地方。

死战,城破,一路逃亡,神经紧绷,所有人都将悲伤抛诸脑后,不去想不敢想,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话题,直到看见少年流泪的模样。他们也想哭的,他们想哭啊!

为什么不能悲伤?

失去了家园,失去了挚爱的亲人,失去了多年的朋友,失去了陪伴生活的一切,失去了宁静安详的幸福,怎么会不痛苦?少年的痛苦只不过是个引子,喝斥的话语还没到咽喉便吞了回去,帕博发现自己的脸颊同样湿了。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好好大哭一场,以后擦干泪,我们要继续战斗!我们要重振血狼团!我们要再杀回来!打败侵略我们的敌人!我们会夺回我们的家园!就这一次,让懦弱的我们大哭一场。

就这一次。

所以,就这一次。

放开紧握的拳掌,双手撑住脸颊,将大半脸庞遮进手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而那个他所跟随的人,却竟然先他而去了。当不到十四岁的喀罗放声大哭的时候,哭声就再也止不住了,传染般互相浸透,被强自压制的一切情感瞬间冲破脆弱的堤防。森林低低的压着,枝叶沙沙作响,万里无云的天空洒下温暖的阳光透进魔森,照见一片凄凉。

少年泪眼婆娑的望着这一群同病相怜的人们,心底突然莫名其妙浮现的却是昔日恩师的寂寞倩影以及最后一泓青锋的冷冽。

“……跟我走。”

(孩子,来。)

模糊的视野中,那个人伸出了手,冰冷的容颜努力牵出微笑,僵硬而温柔。

(我会保护你的。)

逆袭而来的巨大悲伤瞬间击垮了少年脆弱的心防,将强逞的坚强洞穿开来,连那压抑的愤怒一并淹没。

我要回去。

我一定要回去。

泪越流越多,少年眼中的世界却越发清晰起来。

我要去见她!

我想去见她……

老师……

娜蒂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