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主任,早就听闻您雅好文艺,尤其喜欢鉴赏名家字画。”
“我这儿恰巧有两幅早年家中传下来的旧作。”
“我自己是个大老粗,对这些风雅之物实在不甚了了,留在身边也是明珠暗投。”
“听闻您好此道,今日特意带来,请您品鉴一二,也算是为它们寻个明主。”
苏远闻言,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娄振华话说得再漂亮客气,也掩盖不住他此刻内心的焦灼与不安,这字画无非是投石问路、缓和气氛的由头罢了。
苏远并未去碰那字画。
而是先从容地接过谭氏奉上的一盏清茶。
轻轻呷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
随后。
苏远目光直视娄振华,开门见山地说道:
“娄总特意约我过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我这个人习惯直来直往,不喜欢绕圈子。”
“不如娄董先说说具体是什么事情?”
“等正事谈妥了,我们再聊这些风雅之物也不迟。”
娄振华没料到苏远如此直接,一时语塞,显得有些窘迫。
一旁的谭氏见丈夫面露难色,连忙笑着打圆场,声音温婉柔和:
“苏主任,您千万别见怪。”
“其实……就是我们家里这点让人发愁的事。”
“我想以您的眼光,肯定早就看明白了。”
“最近老娄就是为了轧钢厂的前途寝食难安。”
她顿了顿,巧妙地奉承了一句,拉近关系:
“前两天,您在交道口街道办处理那起粮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案子时,我正好也在现场。”
“亲眼目睹了您如何雷厉风行又恰到好处地处置了那帮奸商,真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回去之后我就和老娄说,苏主任您不仅眼光独到,手段更是高超,绝非寻常人能及。”
谭氏轻轻叹了口气,道出来意:
“所以今天我们冒昧请您过来,实在是心里没底,想请您给我们指条明路。”
苏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茶桌上轻轻敲击,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
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
声势浩大的公私合营浪潮,让这位昔日显赫的娄半城也彻底慌了神。
待谭氏说完,苏远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娄振华。
“娄总。”
“既然您二位开门见山,那我也不说虚的了。”
“我先问一句,您家里现有的积蓄,足够保证日后全家老小生活无忧吧?”
他稍作停顿,语气深沉地提醒道:
“老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些时候,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就必须得果断放手。”
“执着于眼前,恐怕会因小失大。”
娄振华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颤。
头颅不自觉地又低下去了几分,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苏主任,不瞒您说。”
“这个问题我也反复思量了很久。”
“只是……一直想不太明白。”
“具体该怎么操作才算稳妥,才能全身而退。”
苏远摆了摆手,语气肯定地说道:
“这是大势所趋。”
“所有的私营企业,最终都会走上合营这条路,没有谁能成为例外。”
“现在这个阶段,还只是以劝导和自愿为主,手段相对温和。”
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警示的意味:
“但往后,节奏肯定会加快,力度也会加大。”
“对于那些迟迟看不清形势、顽固抗拒的,恐怕就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所以,您的轧钢厂,规模这么大,肯定是重点对象,躲是绝对躲不过去的。”
苏远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出乎娄振华意料的建议:
“不过,我个人的看法是,您或许可以考虑……主动把轧钢厂捐出去。”
“捐出去?”娄振华和谭氏同时一愣,惊讶地脱口而出。
他们其实内心已经做好了合营甚至失去工厂的准备,但完全没想过“捐赠”这个方式。
苏远点点头,冷静地分析道:
“合营之后,原股东虽然还能按股份拿些分红。”
“但您娄总,真的还在乎那三瓜两枣的分红钱吗?”
“到了后期,政策很可能进一步调整,大概率会改为支付定息。”
“但您这轧钢厂可不是街边的小铺子,规模体量摆在这里。”
“一旦合营,必然走向全面的国有化。”
“接下来肯定会投入资源扩大再生产。”
“无论是工厂的级别还是生产规模,都会提升好几个档次。”
“到那个时候,您这个曾经的老板、现在的股东,位置会非常尴尬,还能坐得安稳吗?”
“牵扯越深,将来想要彻底脱身就越是困难。”
“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主动、彻底地与轧钢厂切断关系。”
“以后无论厂里再发生什么变动,都跟您娄家再无瓜葛。”
“您也能借此机会,彻底洗脱‘资本家’这个名头,图个后半辈子的清净安稳。”
苏远没有把话说得太过透彻露骨,但其中的深意和预警,娄振华听得明明白白。
苏远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公私合营仅仅只是个开始,后续很可能还会有更剧烈、更彻底的变化。
娄振华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是真的害怕了。
不再犹豫,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干涩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