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窗纸,只能捅破,不能视而不见。
他父亲的野心南周权贵有目共睹,不算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涉及他们的未来,元洄也不打算隐瞒:“会,但我母亲是南周人,我父亲虽是北燕人,但他更愿意称自己是中原人,我们没有对南周百姓不利的缘由,只一旦涉及权力更迭,无法保证完全不牵连无辜,我尽量。”
阿姒听罢,呢喃道:“原来,这便是权势之争么……”
她苦笑着摇头:“但我不过一个盲女失忆还举目无亲,自身难保,又怎有余力对你要做的事指点江山呢?”
元洄再次问:“要查你身世么?”
两人都陷入迟疑。
当初救下阿姒并决定娶她,是因为她举目无亲,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差异在安危面前不堪一提,可眼下直觉告诉他,阿姒或是勋贵出身,倘若如此——
他们之间势必涉及立场。
她会选他么?
他不敢赌。
阿姒似也不敢,但她没有逃避:“我想,我总得知道自己是谁。”
元洄说:“好。”
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岔开话题,这夜阿姒很黏人,一直抱着元洄。
人在怀里,他的心却无法落地。
.
阿姒的身份短期内无法查出,元洄尚有要事在身,他们便先赶往陈留。
在那里,他带阿姒见了他的父母。
他的母亲很喜欢阿姒,得知她眼盲失忆,对她格外爱怜。至于父亲,出乎意料,慕容凛并未像以往那样搬出诸如“大丈夫当无情,方能无敌”的话。
他只说:“你母亲高兴就好。”
到陈留后,元洄从慕容凛处得到了八千兵马,他带兵扮做他方将领,带着八千兵马,奇袭匈奴营帐,趁匈奴将要围攻封丘时,从他们手里夺了座城。
这一战下来,慕容凛对他很满意,将囤在陈留一带的兵马都交给了他。
但对元洄而言,最大的喜讯不是他打了胜仗,而是另一件事。
带兵凯旋的那日,他刚下马,就见阿姒立在营帐前,双目澄澈有神。
近月未见,再见到她,元洄心中一动,他一时未多想,快步朝她走去,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我回来了。”
他素来矜漠,鲜少这样主动。
阿姒咯咯地笑了。
“夫君,你耳根子好红啊。”
元洄怔忡住了。
自从她失明,不能再看到他害羞的模样,他连脸红都很坦然。
他很快明白这是如何一回事,松开她,低头凝入她眸中。
“你……已经复明了?”
阿姒没回应,只抬头对他笑。
那双明眸重新有了神采,眼底光华璀璨,狡黠都格外明显。尽管她没说话,元洄也能
看出她在用目光调侃他——地赶了三日,最终抵达临颍城外的一处村落。
院内,传出一声惨烈的呼喊。
元洄心一紧,踹门而入。
荒败的小院中,阿姒素衣被鲜血染红,手中长剑不住滴血。
她的手和身子都在颤抖。
她面前中年男子捂着被豁开的口,喉间发出惨烈的嚎叫,失去了理智要扑向阿姒,但被手忙脚乱的赵六制止。
阿姒不予理会,提剑走向陈三爷。
元洄快步上前,在那一刻握住她手中的剑,她回过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元洄,眼神清冷,无比陌生。
赵六察觉气氛不妙,忙缓和气氛:“少夫人!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千错万错,都是陈三爷的错!”
阿姒回头,冷冷看着赵六。
“我父亲因传国玉玺被手足至亲残害,陈季延为你们北燕人做事,而你赵六是传话人,谁跟你们是自己人?”
只这几句话,元洄的手倏然松开,仿佛被抽去筋骨。他定了定神,重新拉起阿姒的手,将剑从她手中抽出。
她力气小,根本留不住剑,只能任由他取走,唇边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舍不得了?”
元洄没说话,他只是深深地凝了她一眼,旋即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手起刀落,将陈三的首级斩落:“残害血亲之人,我元洄不屑一用。”
赵六没想到这一出。
但他很快知道元洄的态度,忙撇清关系:“这人被陈家抛弃了,来转投于属下,属下也不知道他……”
元洄冷冷看去一眼。
“此前下药的账,我还没算。”
他只一诈,赵六脸色都变了,连狡辩都不曾便开始认错求饶:“少主饶命!属下也是想借着促进您和少夫人感情,好拉拢颍川陈氏!是属下自作聪明!”
此时此刻,元洄如何不喜欢不置一词:“擅作主张、狡诈多端,为达目的连主子都敢算计,我留你作何?”
说罢给一旁众下属一个眼神,几人明白他的意思,上前迅速结果了赵六。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松开阿姒。
是阿姒先把他的手掌扒开。
她转过身与他对视,元洄凝着她,喉间艰涩:“你恢复记忆了?”
果真造化弄人,或许那个梦确实发生过,原来,梦中他看不到的那段,是她原本的身份,也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阿姒只扯了扯嘴角。
沉默许久,她总算开了口,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元洄,你放心,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甚至陈季延残害我父亲一事虽因慕容氏而起,但归根究底慕容氏并非罪魁祸首,是陈季延心性扭曲,我不会迁怒于你,
“只是……”
这句转折一出,元洄目光岑寂。
他没说话,静静等待着头顶的剑落下,像等待必将到来的死亡。
阿姒扯了扯嘴角。
“我父亲是死于忠君,我的姑母
,或者说我的生母亦心系南周,我不能……我不能如此自私,与你元洄在一起。”风簌簌,吹得青年的笑若即若离,带着一缕捉摸不透的游离。
“倘若见到陈女郎,劳江郎君代晏某转告女郎一句话。…话说,你怎么自己带兵了……”
元洄不作声,只听着。
这些话,他都听得懂,但听着听着,一句也没能进入他耳中。
根本听不进。
他忽然俯身,紧紧拥住她,手臂一点点圈紧,想把她揉入身体里。
“元洄,你……”
阿姒抬手,轻轻拍他肩膀。
元洄迟迟没接话,她开始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他随着收紧手臂:“我已离了北燕,不再是元洄。如今带兵打仗,并非是了为建功立业,只求无愧于本心。”
现在聆听的人变成阿姒,她乖乖任他抱着,听他说了许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