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个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是什么人,又为何能做到如此程度,他明明只有一个人,明明并不强壮,却能将山匪寨子都屠尽。
我不免感到了后怕。
那样的人若要杀我,定是像杀一只鸡一样容易。
我在迟来的惊惧中咽了咽喉咙,很快尝到了一种上涌的血腥气,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处于极度口渴的边缘,于是,我顾不得什么,也不顾忌桌上那些死人吃喝过的东西,赶忙跑进死人堆里找了一碗水解渴。
满目的乌鸦被我惊飞,晚风卷着落叶,寂静的林间全是乌鸦嘎嘎的怪叫。
等到喝得差不多了,我又从那一片狼藉中啃了个鸡腿饱腹。
吃饱喝足后,理智回了笼,我置身于一片死人中,感觉一股阴冷之气从脚底蹿上大脑。
我赶忙找了块干净的布兜,搜刮出好些干净的馒头和大饼包进去,还从山匪身上拿了把称手些的匕首,然后立马提着那些保命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可惜我没跑出山就下起了大雨。
夏季的天气变化无常,狂风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驱散了一直萦绕在我鼻尖的血腥气,眼见一时半会不会停雨,我只能赶紧扎进在山脚下幸运找到的一处避雨地。
那是一间破败的庙宇。
长满杂草和青苔的石阶旁是破旧而脱落了一半的木门,木柩被砸断的窗凿进雷光,我在一片轰隆隆的雷声中走到屋檐下的门槛前,看见里边的墙壁上裸露出了沙石和砖块。
再往上望,青瓦砌成的屋顶破了个大洞,正滴滴答答漏着雨,庙中的深处,一座倒塌了一角的神佛石像裂迹斑斑,被划破天际的落电照亮了半边脸,显得阴诡又森冷。
但阻止我进去的并非这些,而是里面一抹眼熟的身影。
如今能在这山中见到眼熟的活人,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可以的话我想转身跑路,但是身后震耳的雷身让我怯步,我只能扒着门沿,探头,小心翼翼地瞅那个正坐在石像下的少年。
他显然也因这场大雨而没能走远,身上还残留着斑驳而干涸的血迹,我透过雷光,看见他一只腿屈起,正抱着手假寐,那把斩杀了一寨子人的刀正安静地放在手边。
同时,少年已经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比不久前更为清晰的脸。
也许是因为他闭眼的模样相比不久前少了几分戾气,我竟有了些勇气,小声地对他说:“你、你好,大侠,你也在这躲雨呀。”
“唔想死就躝开。”他睁开眼,终于吐出了对我所说的第一句话。
但是,意外的并不冷然,而是缓缓轻轻的,配合着他略显青涩的声线,听上去就像是小憇的狮子打出的哈欠。
我眨了眨眼,一开始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因为那并不是我常听到的语言,但我以前认识的人中有人讲这样的语言,所以这会我勉勉强强听了个大概。
许是他说的相对平和,又给了我个缓冲时间,等到我终于明白明白他的意思后,我竟然并没有那么害怕。
眼帘中,泛白的雷光割裂苍穹,浓云翻涌,掠过低低的瓦檐。
我被夹杂着水汽的冷风吹扬了长发,我听到石阶下的土地被雨水泡得发软,发出瘆人的咕噜噜声。
我只能站在雨幕的边缘,拖着湿了半截的红裙对里面的少年发出请求:“能和你一起躲会雨吗?周围都是树,又打雷,我出去的话可能会被雷劈死的……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闻言,他没有任何表示,但也没有出声拒绝。
我观望了一会,选择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踏出一步,我抬眼瞅了他一下,见他的脸掩盖在佛像投下的阴翳中,看不清表情。
我鼓起勇气,将门外的另一只脚迈了进去,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好像默认了我的存在。
我不禁松了口气,放轻呼吸,尽量贴着墙壁走,然后找了个离门近又离他远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坐下。
暴风雨的夏夜,月亮早已隐去,除了时不时闪过的落雷外,庙里庙外都是黑灯瞎火的一片,我只能隐约窥见少年衣角的轮廓。
我想燃些火,但身上没有火柴,怎么也打不起火,我折腾了半天,索性放弃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沉默中,只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可闻。
那些雨水如断线的珠帘在屋檐上淌下,那些落叶泡在老旧的屋瓦上,潮意濡湿木制的门槛,大雨从破洞的屋檐上落下来,积成难以跨越的水洼。
其中,似乎有窸窣的响动在周围回荡。
就像某种啮齿类的动物咬合嘶鸣,那声音细碎尖锐得令人烦躁。
那是老鼠吱吱叽叽的声音。
我抬头往上看,看见有几只灰黑的老鼠在佛像上窃窃私语,拖着细长的尾巴在那窜来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