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谁在议论她

大秦学室是纯纯的实用主义至上,老师就是当地秦吏,识字教材就是户籍档案、法律条文,学写文章就是学写司法文书,除此之外,还得学会数算,并经受一定的军事训练。

可以说,大秦学室教导出来的弟子,完全就是在为秦吏提供人才储备。

让夏稚唯进这样的学室学习,只为识字的话,是不是有些兴师动众了?

蒙恬心想,难道说,长公子是想把她培养成秦吏吗?不太可能,这难度太高。

不提他和章老丈觉得迷惑,便是猜出长公子心思的内史腾恐怕也是纠结为难吧?

——学室可从来没有收过女弟子啊!

扶苏扫了一眼蒙恬不断变化的表情,大致能猜到他心里的困惑,于是似是而非道了一句:“夏女医资质不凡,然初来乍到,局促不安。她如今年岁还小,入学室对她有好处。”

如果是内史腾这等与夏稚唯接触不多的人,尚需要对长公子的话多思量一番,蒙恬却是立马听懂了。

夏稚唯哪里是“初来乍到局促不安”,分明是对大秦谨慎保持着警惕之心!

上次被公子扶苏点醒,蒙恬发觉长公子和夏稚唯似乎在某些方面是同类人,但过后他自己又经过反复思考,觉得二人终究是有不同。

公子扶苏身为秦王政的长子,若无意外,当是未来这天下的储君,他将大秦国土之内的七国人一视同仁为自己的子民,这毫无问题。

那夏稚唯呢?

她出身于楚地,自会走路起就从未离开过安丰县,以蒙恬对夏翁夏媪的观察,两位长辈也不是心怀天下的人,那以夏稚唯从小到大受到的环境熏陶,她为什么会产生和公子扶苏一样的认知?

蒙恬在那时就倏然萌生了新的论断:夏稚唯不是博爱,而是淡漠。

因她从小是个“痴儿”,又或者“得天所授”的关系,她连对家乡都感情不深,所以她才会无所谓自己面前站着的黔首是哪国人,才会像公子扶苏说得那般,没把自己当“非秦人”。

可不把自己当“非秦人”,不代表夏稚唯就把自己当成了秦人。

虽然及至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事都有利于民,但这种“利”“好”并非专属大秦,换作是在别的国家,恐怕夏稚唯照做不误。

……夏稚唯对大秦没有归属感。

蒙恬想到这儿,看向光风霁月的长公子,得到对方从容不迫的回视,按耐着将赞叹压在心里。

公子他定然也发现了这点微妙,所以才会提出“学室”的建议,特意将对夏稚唯的称呼换作“夏女医”,就是在提点他。

——不管是卓绝的医术还是别的,大秦不能失去夏稚唯的能力。

但要如何化解这小女子的警惕心,让她对大秦产生归属感,愿意为秦所用呢?

在这方面,前有王上与韩非的失败案例……咳咳咳。

蒙恬赶紧住脑,联系自己的案例。

之前他想试探出夏稚唯的软弱之处,却失败了。

蒙恬不得不承认,应对这类意志坚定,心性不俗之人,还是公子扶苏更得心应手。

既然对方不重利益,那就只能用感情束缚。

而论起情感,除了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亲情及宗族之情,以及男女爱恋之情,便抛不开剩下这几样:地域、师门/同门、同窗。

且学室内外全都充斥着“大秦”的特色,让夏稚唯进去待上两年,这还不能把她腌入味?

蒙恬甚至还能解读出公子扶苏暗藏的意图。

学室里到底是男儿多,夏稚唯年纪再大点,入读就不太合适了。

但反过来说,若能趁机让夏稚唯相中某位大秦好男儿——

“我没这么想。”

扶苏伸手让絮絮叨叨的蒙恬赶紧打住,哭笑不得道,“真这么做,那还不如直接让父王给她赐婚。”

蒙恬闻言,当场陷入沉思。

扶苏见状:“……”

扶苏抚额,无奈道:“她又不是你的敌人,那么费尽心机做什么?”

“况且,”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提醒蒙恬,“夏家小女子情窦未开,让她知道你的打算,小心夏家与你就此决裂。”

“不,我并没有想给她婚配。”蒙恬摇头,慢吞吞地否认道。

“没有?”扶苏不禁疑惑,“那你方才那么专注在想什么?”

青年武将抬头觑了眼扶苏,后者被他满含惋惜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

蒙恬仰头叹息,唏嘘道:“臣只是在想,可惜家中大儿如今还是幼子。”

扶苏:“……”

好巧,他也没有适龄的儿子——所以这就是蒙恬感到惋惜的原因吗?

合着不是视为“敌人”,直接改视为“儿媳”了!

扶苏只觉额头青筋突突跳,他无言以对,索性两袖敛于身前,一闭眼,静坐在封闭的马车里休憩养神。

见长公子一副不想再跟他聊天的模样,蒙恬反而笑起来,揣着手,没个正经的凑到他身边,小声嘀咕道:“我只是开玩笑,但公子,以后阿唯表现得越来越突出,她迟早会被人盯上的。”

扶苏“哦”了一声,阖目淡定道:“没事,这事只要父王不发话,谁盯上都没用。”

姻亲关系一向是政治链中的一环,以夏稚唯日后可能做出的贡献,秦王政不会允许别人随意觊觎她。

蒙恬也“哦”了一声,反问道:“那如果是李廷尉呢?”

扶苏睁开眼,开始蹙眉。

蒙恬好似自言自语道:“李廷尉热衷与朝臣们结为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