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隐瞒,蒙恬也必不会。
答完军营中的情况,不用等着被询问,夏无且按照事情发展的顺序,一五一十得将这些天发生的故事讲述了一遍,期间自然少不了要提夏稚唯。
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没有正事的时候,秦王政不要求自己正坐,若不能起身活动,便倾斜身体,倚在凭几上,趁机稍稍放松被压迫到麻木的双腿。
他一手把玩着腰间玉佩,一手翻阅蒙恬的信,边听边看,偶尔露出感兴趣的眼神,是看到又出现了几种药用物品;充满赞赏的颔首,是得知新农具效率之高;微微的怔愣迷惑,是没看懂“驱虫药”到底是什么——蒙中郎实在不知道如何用精炼的语言阐述这一部分,而夏太医还未讲到。
再往后看……
臣子们是不敢轻言判断,但秦王政听得出、看得出二位臣子的意有所指。
再将蒙恬对夏稚唯的所有调查结果一整合,秦王政得出结论不难。
他不轻不重地道:“得天所授……吗?”
夏无且立刻噤声,对这种可能触动君王敏感神经的问题装作听不见,同时低头垂眸,不敢看秦王政的面色。
经过殿外和冯劫没有用的对话,他已然意识到他那番试探心思之愚蠢。
是他妄想了。
王上的心思岂是
他能随意揣摩到的?
要是王上真起了召见夏稚唯的心思,比起旁敲侧击去劝说,他还不如直接求情陈述事实。
夏稚唯得天所授之事不能广而告之,外人只会当她入了秦王政的眼,那让一些常年不得见君王的臣吏怎么想?轻蔑、不屑或者是不以为然倒还好了,就怕暗地里使绊子,多来两次就足够令人头疼了。
还有诸位三公九卿。
他们未必会妒忌,但绝对不会仁慈地吝啬于审视和利用。
甘罗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啊。
何况夏稚唯还是个来自楚地的小女子。
细数七国,楚国女子的社会地位最高。
在安丰县时,身为里长的韩老丈要试用秧马,韩母拉扯他、驳他面子,芙直接上手扭韩丛的耳朵,不仅韩家父子觉得有什么不对,周围人皆不以为奇。
在秦国两口子打架也挺常见,但一般都在家里,没有在外张扬的。
而在很多其他国家的贵女都不识字的时候,楚女不仅可以掌管家庭财政,还可以参政。
从秦宣太后到秦华阳夫人,已经证明,论政局眼光、手腕能力,她们不比朝臣差,然而这同时也引来了忌惮。
秦王政至今都未立王后,焉知不是受此影响。
夏无且不能评判什么,但事实就是,楚地女子的身份太容易遭受攻奸,被人利用。
若是召见夏稚唯之后,王上肯欣赏、维护她一二还好,万一王上觉得她不妥,要把她困死在某处呢?
想想就觉得难受。
夏无且并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大圣人。
但他在夏稚唯身上看到了医家未来的希望!
一如李斯对法家的推崇备至。
医家昌盛,福泽天下,是夏无且绝对无法拒绝的。
〈34〉
君王陷入沉思,大殿中无人敢出言。
片刻的安静让夏无且有种度日如年的错觉,清凉的提神香吸入肺腑,也突然变得焦灼起来。
最终,夏无且咬咬牙,主动起手行礼,小心询问道:“王上可要召见夏稚唯?”
指尖敲打在蒙恬那封竹简信上,秦王政缓缓一笑,反问道:“无且觉得寡人应见?”
夏无且语塞:“……”
这让他怎么答?
想不出对策,他干脆撇去夏稚唯的神异之处,只说她的功劳:“以夏稚唯所创之功,王上依例给予封赏,见或不见都可。但臣斗胆,不太希望王上此刻召见。”
说着就把“夏稚唯年岁小”“木秀于林”这样的理由拿出来囫囵说了一遍。
可不能提什么具体的朝臣属吏,会得罪人。
秦王政颇为意外地看了夏无且一眼,道:“你倒是喜爱这位女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