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延年益寿丸 信之志向;唯之野心。

还有。

他不会是在故意捧杀他们夏家吧???

〈27〉

蒙恬对小女子回以温和的笑容,看到对方更警惕的反应,心下不免觉得好笑。

他在方才这点时间已经想明白了夏稚唯要把功劳给夏翁的用意,别的不提,若这些新农具都验证成功,夏翁最起码会得到二级上造的爵位。

在大秦,有爵位者在法律上可以有优待,可以由此步入仕途,爵位还可以拿来给自己和亲人赎身。

若夏翁有爵位,即使最后迫不得已必须去前线,也能多份安全保障。

然而蒙恬看透了却不能说什么,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他面前发生的,合情合规,且严格意义上夏稚唯确实没犯法——她只是想让自家大父给她做玩具,她有什么错?

她既没有画图纸,也没有削木头,全程就空着双手在玩儿,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反倒是蒙恬被利用了一通,成了夏翁得功爵最强有力的见证者。

日后谁有质疑,就必得先过他这一关;若是他揭穿此事……很好,那他蒙恬就成了能轻易被小女子蒙骗的蠢人。

蒙恬怎么能不觉得好笑?

他用信息差从夏稚唯这里诈出夏子推的身份,又借此得到肥皂制方,还示意她最好自愿搬家去咸阳,虽行事不那么正派但也不曾掩饰,都是光明正大得来。

然后他就被回敬以一出阳谋。

蒙恬只能叹笑,怪他心思缜密,熟读兵法,却还是被这小女子的表象所蒙蔽,忘了狡兔尚能搏鹰,弱势并不代表温顺。

但如果他们未来能合作成为同僚,倒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

蒙恬正想着,他真正的同僚,夏无且和王离,见他和稚唯迟迟不归,终于找了过来。

“中郎将!”夏无且兴奋地招呼道。

“你一定想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夏老兄他改良了——”

蒙恬微笑着指向水田,夏无且条件反射顺着看去,猛地刹住声音。

“嚯!那是在干什么?!”

此刻的水田是韩家人的热闹。

韩丛腿有伤,韩老丈自觉当仁不让,率先褪去鞋履,想骑在秧马上尝试滑行插秧,结果被韩母一把拽下去。

“我来!”

摔在泥地里的韩老丈委委屈屈不敢吱声,只好攥着芙拿来的秧苗,弯腰步行插秧,与使用秧马的韩母形成鲜明对比。

韩丛拄着一根木棍,乐呵呵跟着在田边走,还专程陪在阿父身边,左一句“阿父你累不累”,右一句“阿父,阿母超过你了”。

见韩老丈头冒青筋,芙赶紧揪着韩丛带走:“良人很闲就来帮我送秧苗。”

她要跟不上阿母的速度了!

王离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问:“木马不会也是夏翁做的新农具吧?”

蒙恬揣着双手,纠正道:“半个时辰前它还是夏家小女的‘摇摇马’。”

王离挑眉。

夏无且下意识道:“啊?这么巧?听说那改良的舂米器具也是……“

太医丞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他纵然心机谋略比不上其他两个将门之子,但巧合太多,他也不是傻的啊!

可夏无且将这番“不对劲”在嘴里反复咀嚼,却说不出来。

已经回过味儿的王离哈哈一笑,揶揄蒙恬道:“看来中郎将这次栽了跟头。”

“无妨,”纵然心里好笑,蒙恬表现得却很淡定,道,“就算被利用,此事于我又没什么坏处。”

这倒是。

指不定等新农具推广时,蒙中郎因“举荐有功”还会受到嘉奖。

王离轻啧了一声,抱着手臂有些臭脸。

他就是吃了年纪小的亏,要是他也被选为王上的郎官,何至于被蒙恬压制着无法继续接触夏稚唯。

蒙恬慢条斯理道:“恬又没阻拦你。”

王离脸更臭了。

蒙恬是没阻拦,只是分给了他一堆军务处理,美名其曰锻炼他的政务能力,为以后走仕途打下基础,让王离无法拒绝,但成日埋头在公文的竹简里,他哪有时间干别的?

等等、这个阳谋操作是不是有点熟悉?

王离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夏无且不参与武将斗心眼,他在找人。

“阿唯呢?”

〈28〉

稚唯和韩信正站在一处树荫下。

“……就是这样。”

少年看起来比她大不了两岁,怕他记不住,稚唯重新总结了一下自己提出的建议。

“首先你要回家。你母亲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只有看到你,她才能‘想’活下去。”

“再根据我说的那些症状,给你母亲逐个排查,不用担心忘记,你临走时我会将条目都写到竹简上。”

“药材我也会给你,但不一定对症,所以能不喝就不喝。可以少吃的补药我会单独包起来,但切记不要把它们一股脑喂给你母亲,除非你想让她死!”

“虚不受补”“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连一些现代人都不懂,稚唯没指望打消古代人的侥幸心理,她刻意将这一条说得分外严重,是要用孝道之准则压住少年别好心干坏事。

不过她低估了对方的心性,听到这种毫不客气又大逆不道的发言,少年只是脸色微变,便慎重应下。

“还有吗?”韩信问。

“有,”稚唯叹气,“条件允许的话,带你母亲去咸阳吧。”

韩信听懂弦外之音,皱眉确认道:“你要去咸阳?”

稚唯点头。

韩信追问:“为什么?”

稚唯不想交浅言深,只道:“这很难解释。”

韩信其实并不关心理由,他只知道咸阳是秦国都城,离淮阴县很远,远到如果阿母有个万一,他都无法求助夏稚唯。

那他要如何找到另一个愿意给黔首耐心看诊的靠谱巫医?

韩信抬眼巡视了一圈,重点在那三个秦人身上停留片刻,又很快在引起对方警觉前收回视线。

他低声对稚唯道:“我可以带你走,就不能请你……”

话到一半,韩信又突兀住嘴。

稚唯注意到他脸色略有难堪,联想对方如今算是寄人篱下的状态……

想请她去家中看诊但囊中羞涩?

稚唯无意戳人痛处,平静地移开目光,微侧身,留给少年整理表情的空间。

半晌,韩信咬牙表达歉意,道:“是信冒失了。”

稚唯多少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拒绝你而去咸阳,不是因为诊金的问题,也不是秦军不允许的问题。”

她仰头看着被头顶树枝分割的天空,一如地面始终存在分裂隐患的家国,嘴上轻飘飘说着重若千钧的话。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去你家只能救一人,而我野心更大……吧。”

韩信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

野心?

她吗?

“不可以吗?”

像是听到了来自他内心的质疑,小女子轻快地笑起来。

“……”

韩信只觉得心底受到一点触动,还觉得有些荒谬、恍然、释然。

当他提出“若夏稚唯能救阿母,他日后必给予回报”时,芙阿嫂和丛阿兄的反应他都看在眼中。

觉得他在空说大话,或是不自量力吗?

可小女子尚可将野心挂在嘴边,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凌云之志?

他热爱兵法武艺,渴望领兵遣将,希冀封侯称王。

他就是自负,觉得自己若有机会,一样能成就大事。

他就是不甘,不愿沦为汲汲营营的众生草芥。

他有错吗?

恰在这时,稚唯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她迟疑地转头看向少年。

“你刚刚自称,信?”

明明只是一个确认名姓的普通问题,韩信却像是听到了不一样的讯息。

“之前是信失仪,望夏女医见谅。”他正色道,并努力抚平粗布麻衣上的褶皱,两臂合拢,平向前伸,半躬身见礼,自称,“淮阴韩信。”

稚唯:“……”

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其事?

还有,他是说自己叫韩信吧?

稚唯恍惚着,几乎是靠本能起手回礼,心里还有些不真实感。

[统。]

系统也很懵:“我在。”

[怎么回事?这几天又是遇到汉天子,又是遇到兵仙……]

稚唯控制不住问出最初那个问题。

[你确定我的时空委托任务是让秦始皇寿终正寝吧?是指名正言顺的那个寿终正寝吧?没有别的含义吧?]

“……虽然但是,”系统无语道,“你用错成语了。”

名正言顺是什么鬼?

“请停止危险的脑补!还有,不要诬赖我们,”系统理直气壮地反驳,“你能见到什么人都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啊!”

稚唯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种“遇见”实在是太巧了,她难免会发散思维。

而且她遇到的刘季至少是个成年人,思想、行为、性格都已经基本定型了。

韩信却……

想起对方如今的境遇,稚唯悄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兵仙,强行忍住那些不应该存在的好奇心。

她不该轻易多言。

而直到这时,稚唯才想起她还未换掉裙摆泥泞的衣裳,而韩信同样。

如此见礼,这可真是有几分滑稽。

大概韩信也发现了,眉目间染上一丝压不下去的羞赧。

只是稚唯有更在意的事情。

她想了想,对韩信伸出手。

“介意我把个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