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二章 入坑

寒门状元 天子 6092 字 2024-05-18

此时已接近下午未时,朱厚照已睡醒了,正在院子里梳洗,屋里的桌子上已备好精美的饭菜,朱厚照左手拿着面巾胡乱往脸上抹,右手却在对服侍他洗脸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妇人动手动脚。

“陛下……”

刘瑾站在院子门口非常尴尬,毕竟那妇人并非朱厚照的妃子。

宫外的女人,没一个有名分,有些特别受宠的不是朱厚照不想给,而是张太后那边不同意。

现在张太后和朱厚照母子二人正处于冷战状态,刘瑾知道很多事自己不应掺和,在朱厚照立后和纳妃的事情上显得小心翼翼。

朱厚照斜着瞅了刘瑾一眼,一摆手,那妇人在两名宫女相伴下离开,朱厚照依依不舍看了婀娜多姿的背影一眼,这才回过身问道:“刘公公,你是不想让朕有片刻闲暇啊……朕刚起来要用膳,你就特意跑来唠叨?”

刘瑾一看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心想:“若非是要赶紧将此番宣府大捷有关将士的功勋落定,打死我都不来打扰小祖宗您的雅兴。”

刘瑾道:“陛下,这不是您关心宣府大捷么?老奴这两日都在废寝忘食办事,总算将所有事情都落实了。”

“是吗?”

朱厚照脸色好转了些,一抬手,“拿过来,给朕看看。”

刘瑾笑道:“一切都瞒不过陛下,陛下英明神武……”

说着恭维的话,刘瑾从怀里将奏本拿出,半屈着身体,双手托起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接过去随便看了几眼,连连点头:“很好,刘公公你办事愈发得朕的心意!”

刘瑾赶紧做出誓死效忠的姿态,道:“能为陛下做事,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陛下,您看这些功劳可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不用了!”

朱厚照一边说一边顺手将奏本还给刘瑾,刘瑾拿回奏本心中一喜,看来小皇帝应该没把奏本从头到尾仔细看完,这为他动手脚创造了条件。

谁知道朱厚照兴致来了,背着手来回踱步,神情雀跃地道,“这是朕登基后取得的第一场大胜仗,跟之前的藉田和秋围不同,这充分体现了朕的武功……”

“自古君王文治武功,不可偏废一方,当年京师之战后,先皇为彰显功绩,举行凯旋之礼,于京城九门筑京观,朕今日也要仿效先皇之举……虽然不及先皇功勋,但朕也想让世人知晓,朕在保家卫国上,跟先皇一样不会荒驰!”

听到这话,刘瑾额头冷汗直冒。

他想起张文冕和孙聪所说的话,意识到麻烦来了,赶紧劝谏:“陛下,这筑京观之事,怕是有所不妥,请陛下三思。”

朱厚照之前对刘瑾一片和颜悦色,此时他再看刘瑾时,已是怒不可遏,涨红着脸道:

“刘公公,朕只是知会你一声,不是让你随意发表意见……朝中的事情你只需按照朕的意思处置便可,至于妥当或者不妥,那得由朕自己判断,或者由大臣参议,你……你说你算什么东西?”

刘瑾听到这话,心里分外凄楚。

不过此时不是心酸的时候,刘瑾硬着头皮道:“陛下,老奴没多少见识,只是想跟陛下说一点掏心窝子的话……”

“先皇时筑京观,乃是因京师之战后,人心动荡,先皇迫不得已才以鞑子人头筑京观以定人心,那时先皇刚取得歼敌数万的大捷,青史留名,筑京观自然可行……如今陛下登基后才取得这么一场胜仗,斩敌不过千余,便要强行筑京观,怕是会让百姓笑话。”

朱厚照横眉竖眼:“好你个刘瑾,你觉得百姓会笑话朕?”

刘瑾此时压根儿就不想坏朱厚照的兴致,但因涉及到宣大地方很可能虚报军功,而他又牵涉其中,才显出一副忠心耿耿的谏臣模样。

刘瑾道:“陛下,明面上百姓不敢嘲笑陛下和朝廷,他们没那胆子,但内心呢?此战百姓无切肤之痛,不能理解陛下为此番大捷劳心劳力,更不知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的付出。”

“百姓肤浅,他们只会拿斩敌数量跟先皇时对比,他们会在背后非议,说陛下好大喜功,才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战绩,便要在世人面前显摆……老奴实在是为陛下的威望着想啊!”

“混账东西……好你个刘瑾,非要跟朕唱反调,是吧?”朱厚照不客气了,上去一脚便踹在刘瑾身上,直接将刘瑾踢翻在地。

刘瑾趴在地上,捂着被揣得生痛的肚子,强忍着爬起来,重新跪伏地上:“陛下,老奴全都是为您着想,并非出自私心啊。”

朱厚照瞪着刘瑾,咬牙切齿:“朕不管他人如何评价,朕就是要筑京观,而且要办得轰轰烈烈,场面越大越好……若是做不好,你提着脑袋来见,朕就不信天下人敢负朕!朕必要让世人知道朕的威严!”

言语间,朱厚照动了杀心。

刘瑾心里懊恼无比,显然他之前的一番话适得其反,非但没让朱厚照罢手,反而激化皇帝的逆反心理。

刘瑾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换作平时,我这么进言,或许皇上不会再坚持,但现如今正值皇上跟太后间暗中较劲儿的关键时刻,我这么说,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还自己跳进去么?”

“陛下!”

刘瑾不肯死心,还想继续说什么。

朱厚照转过身,抬起手打断刘瑾的话,怒道:“刘瑾,别挑战朕忍耐的极限!如果你再唠叨,朕现在就着人砍掉你的脑袋!”

偏厅也刚刚才收拾好不久,以至于下人连热茶水暂时都无法送上来。

沈溪问了李衿关于商会经营方面的事情。

李衿显得很自信,容光焕发,款款而谈:“……老爷到底曾在闽粤为官,之后老爷又在江西、湖广做官,当过三边总制,现在又以帝师之身任兵部尚书,地方官员知道我们有老爷撑腰,都不敢开罪,生意做得顺顺当当。”

“这几年下来,我们商会的生意除了老爷指定的两广和江西外,还扩大到浙江和南直隶,甚至连四川和陕西等地都有了我们的生意。一切多亏姐姐操持,毕竟姐姐见识过大场面,生意上的一切事情她都能处置得游刃有余,贱妾只是在她身边打个下手,打理些账目罢了。”

沈溪点头赞许:“我知道惠儿很好,但你也不必自谦,你出身大户人家,家学渊源,有些地方,怕是你姐姐也不如你。”

李衿显得很羞涩:“姐姐才是经营的行家能手……听说姐姐以前打理汀州商会,把生意做到福建全省,甚至江西、浙江和南直隶也开始布局,只是那时没有官府撑腰,所以最后整个商业帝国才会崩塌。”

沈溪脸色略微一沉:“这年头,没有官府中人撑腰,生意的确不好做,你们李家也是因为得罪权贵,才有后来的分崩离析,当初汀州商会也是因此而没落。”

李衿听到这里有些伤感,不过她很快便振作起来,望着沈溪道:“现在有老爷撑腰,商会经营蒸蒸日上,不日便可以做到京城……”

“错了!”

沈溪摇头道,“此番让你们回京,不是让你们回来开辟新的天地……京城这边权贵多,生意不好做,稍有不慎便会亏本,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你们回来后,除了遥控南边的生意外,其余时候就过一点平静闲散的生活,养花弄草,我有时间就会过来,把这里当作半个家……作为家,最重要的便是人气,赚钱多少,那都是小事。”

李衿点点头发出“哦”的一声,随后俏脸便红了起来,沈溪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恰在此时,惠娘从后院过来,进到房间向沈溪行礼。

沈溪站起身问道:“泓儿睡下了?”

惠娘微微颔首,目光中有些哀怨:“这孩子从小身体便不怎么好,两岁多才会走路,如今三岁半说话也不利索,真怕他将来……”

说到这里,惠娘有些悲伤,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沈溪揽过惠娘的纤腰,轻声安慰:“放心吧,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是我沈溪的儿子,沈家的未来要靠他发扬光大,我不会亏待他,更不会亏待你们姐妹。”

“老爷!”

李衿听到这话,很是动情,忍不住依偎在沈溪另一侧的肩膀上。

一番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来到京城,第一时间便见到沈溪,还得到丈夫如此关怀,像李衿这样身世凄苦的女孩更觉得这份情感弥足珍贵。

沈溪笑道:“惠娘,你别多心,回头找大夫给泓儿诊病,看看如何调理身体,你这个母亲在他身边多照顾,我再请名师为他启蒙,将来才好撑起沈家门楣,不辜负你对他的栽培。”

惠娘摇头:“老爷,泓儿怕是享受不到你的荫蔽。”

“说什么傻话呢?”

沈溪正色道,“你们的名分,迟早会定下来,难道能这么一直拖下去?别多想,安心留在京城生活,我这次回京当官,几年内不会有变动,就算真有什么意外,你们也会留在京城,不需要再四处漂泊无依。”

……

……

沈溪跟惠娘和李衿一起用过午饭。

菜式很简单,大米饭就着两个素菜,再有一个黄瓜皮蛋汤,非常的清淡,这也跟南方人的生活习惯有关。

惠娘在汀州府生活多年,之后又在广州生活,对北方的饮食不太熟悉,这次带来的人,也都按照她跟李衿的口味搭配三餐。

沈溪虽然常年在北方居住,但也更偏向南方口味。

一顿饭结束,沈溪怜惜惠娘和李衿鞍马劳顿,让她们好好休息,缓过神再说,而他自己则打算先回兵部一趟,等天黑时再回来。

沈溪亲自送二女回到房间,然后离府步行来到兵部衙门。

王守仁看到沈溪,有些着急地道:“沈尚书,之前刘公公来兵部找过您,您不在,他等了些时候才离去……是否有着紧事?”

沈溪摇头:“刘公公来,多半是为此番宣府大捷之军功,想让兵部这边出面为前线将士请功……此事兵部最好不要掺和进去,既然内监越俎代庖,我们没事去凑什么热闹?”

王守仁皱眉:“刘公公到来,有可能是受陛下差遣,沈尚书最好还是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必了!”

沈溪摇头道,“但凡涉及将士军功,我一律不会过问,刘瑾想怎么奏请随便他……吩咐下去,兵部上下不得就这件事发表议论,也不得附议,所有事情都要听从指示,谁若强出头,出了问题我就推他出去顶缸。”

王守仁领命而去,沈溪回到自己的办公房,发现案上堆砌的公文不多,也就是说他上午没来兵部,其实没什么影响。

由于平时沈溪需要在兵部和军事学堂两边走,要去哪边,根本就不需要跟谁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