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茂勋瞬间回神,前伸的手则像是碰到了毒蛇,猛地抽回去,甚至打到自家胸口,锤得他闷哼一声,有点儿醒觉,还想再发怒,可是看到罗南平视过来的眼神,心头又是一颤,张张嘴,什么都没说,掉头走了。
走出很远,居茂勋又清醒了些,扭头想回来,但没那份勇气,只能伸手往这边点了点,终于恨恨而去。
旁边的田思,就像看一出荒诞剧,前前后后几乎辨不出逻辑。那个粗鲁难缠的居茂勋,就像中了邪,莫名其妙地散了凶焰,灰溜溜走开。
其间,罗南做什么了吗?
足足愣了五秒钟,田思才回过神,匆忙向罗南致歉:“对不住,罗学弟,刚刚我是……”
“师姐很受欢迎。”
罗南不希望话题越扯越远,客套一句,就没了下文。他希望田思继续说有关母亲的事,就算加上“那位”,也很好。
然而田思遭遇了这档事,心情还是受到影响,垂眸恍惚片刻,又看水晶柱里抖荡的水体,忽尔感慨道:“水晶柱的景致,远看如梦似幻,处看多了,也不过如此……就像这人呐,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不堪得很。”
罗南没有回应。他没听到想到的信息,对田思的处境和心境也没兴趣,只觉得心里烦闷。
为了平复心情,他也学田思,看水晶柱里的水波。
多日来修行不缀,罗南的“目窍心灯”虽未到小成之境,可眼神却变得犀利许多,见那晃动的海水,在靠近水晶壁的时候,大致恢复了原色,却算不得特别澄净,细密的杂质渗在里面,起伏飘动。
细究起来,里面绝大部分是海洋生物脱落、破碎的身体组织和排泄物。
罗南视线向远处延伸,看到了在深水中搅动的鱼群。靓丽的自然色彩,引得到访的游客们拍照留影,很少有人想过,水中污物,正源自于此。
里面可能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魔鬼鱼”那样的粗暴猎食者,留下的痕迹。
看着是脏乱了,可古语有云:水至清则无鱼。海洋生态圈里,还有围绕这些污物,形成的微生物、藻类、小鱼小虾一个个环节,前后相继,首尾相接,形成了严密而不可或缺的链条。
如果哪个环节缺失,又没有得力的人工干预,后果总不会太妙就是。
想到这一节,罗南叹了口气,他依稀感觉到,这与他当前修行面临的难题,颇为近似。可再细究下去,脑子早被分为两半,什么都想不成,心情就更差了。
烦乱之下,他不想再绕圈子,准备直截了当地要求这位学姐,把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偏在此时,田思却是从感慨中,找到了一个新的结合点,蓦地转过脸来,精致娇美的面容恢复了惯常的笑容:
“罗学弟,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除了学校北岸的‘齿轮’以外,‘云都水邑’是唯一一个参照‘耦合设计’理论,搭建起来的建筑群,而我们目前所在的‘海天云都’,又是在法理上最贴近的一个。”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罗南的心情无法形容。
田思所说的,是与他至亲密切相关的事情,可那一段段信息,一个个名字和概念,却又如此陌生。
他就像在一场梦境中,努力想融进去,却总差着一些,只能拼命地记忆,生怕漏过一个字,待大梦醒来,便彻底消散。
待田思停了口,他还是意犹未尽,下意识伸手,碰触观景平台与水晶柱之间的防护玻璃,用冰凉的触感,让脑子更清醒一些,也确定刚刚田思那些言语,没有半分遗忘。
或许是他的反应古怪,田思有些疑惑:
“罗学弟?”
罗南很想对她讲“你再多说一些”,可话到嘴边,则变成了:“他们毕业有二十年了吧,田学姐竟然还知道?”
田思微垂眼帘,又露出柔和的笑容:“毕竟隔了许多年头,若说印象深刻,那是骗人。可只要查一查资料,就有许多事情,都到眼前来了。不过我倒听说,建筑设计那边,但凡是讲到建筑哲学和美学,一些老教授总会把‘齿轮’拿来当范例,清文学姐的名头,一直很响亮呢。”
罗南勉强一笑:“是这样吗?”
“相比之下,我倒更佩服中衡学长,毕竟我是学工业设计的,而且中衡学长的理论性更强一点,很多研究结论,到现在也没有过时,包括一些概念产品设计,随时可以拿过来用,省了不少心思。”
田思显然是用心研读过资料的,信口说来,都是有本有据。可让罗南尴尬的是,越这样,他越是迷糊,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的迟疑,使得连贯的对话氛围出现了空当,这给了某人机会。
“思思。”
那个一直在侧后方观察的“年轻医生”,快步走过来,动作很急切,很不礼貌地挡在罗南与田思中间,用肩背隔开了罗南的视线。
“思思,你让我好找。”
罗南眉头皱起,按在防护玻璃上的手指屈伸一记,感觉很不好。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田思对这位颇为帅气的“年轻医生”避之唯恐不及了。如此脾气行为,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五校精英里,也有这么不靠谱的?
罗南心情变得很糟糕,他不想牵涉进这种狗血的事情里,可是田思之前所说的绝大部分,都是他迫切想听、想记忆的。
田思说过,她为了做毕业设计,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点儿?她肚子里肯定还有很多,可这么一冲,再想续上,就不容易了。
罗南盯着前方裹着白大褂的脊梁骨,深深吸了口气,却按不下烦躁的心情。
“居社长。”田思抱着画夹,双臂合在胸口,稍退半步,肢体语言非常疏离,更不假辞色。以她一贯圆融的作风来看,如此表现,差不多快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