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你在这儿不要拘束,馆主是最不讲究俗礼的。”
罗南看自家跪坐的姿势,再看手上拈着的茶杯,一时无言以对。
还好,有薛雷这么一打岔,修馆主从静默的状态中出来,依旧是垂头把玩杯盏,但总算是说话了:
“我听薛雷说起你一些事,是他推荐你学呼吸吐纳,治疗咳嗽的病症。然而我不是医生,呼吸吐纳也没有那么神奇……”
罗南仔细倾听,生怕听得岔了,可听到后半句,心里就是一突。他看了眼薛雷,后者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薛雷。”修馆主突然点了名。
薛雷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正襟危坐:“馆主。”
“那天你是怎么说的?”
薛雷张开嘴巴,呃呃几声,才理清思路,小心翼翼地讲:“我说的是馆主你讲过的呼吸内可察脏腑、动百脉、摄魂魄……那些。”
后面更玄乎的诸如“观天地、知阴阳、晓神机”之类他没有提,但意思肯定是带到了。
接下来,又有五六秒钟,修馆主一言不发,只让杯盏在枯瘦露骨的指掌间转动。
就在罗南几乎以为这位生气了的时候,他缓缓抬头,深凹的眼眶对准这边:“我授课会讲虚话,骈四俪六,给当下年轻人的印象深刻,让他们多记得几句也避免教得死板僵硬,把功夫练坏了……”
罗南被修馆主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但也应了声“是”。
必须要承认,就算有薛雷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那么玄乎的形容,他大半也是不信的。他也真的没指望学了呼吸吐纳,就能立起沉疴,主要还为了避免拂了薛雷的情面,也想着日后生活方便之类。
修馆主这么讲,更显实在,他自然能接受。
又是几秒钟静默,修馆主再度开口:“不管什么功夫,入手都要从实处来。时间和份量,才是正途。你的身体不适合上量,那么时间呢?”
“呃?”罗南一时没听明白。
修馆主注视着他,吐字暗哑,意思清晰:“你有稳定且足够的时间吗?”
罗南见状恍然大悟,原来是磁浮式的。当今世界,超导技术大发展,类似的物件并不罕见。
沉重的金属球悬在半空,还在旋转。罗南拨弄一下,速度便有些微的提升,上面的彩色线条也拼接出更清晰的图形,虽然还是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却也颇有童趣。
这种五彩缤纷的玩意儿,有点儿像莫鹏小时候收集的悬空陀螺,只是要大得多。也许,这就是给孩子上课用的道具?
罗南拨弄金属球,又摸了摸碗托。从二者之前接触时的运动方式看,应该都不是超导材料,他不免好奇造成磁悬浮的动力源在哪儿。
他有意提升了感应精度,透过金属球的外壳,果然发现在球体中央,埋着一件比较古怪的机械,偏又不像电机之类。
正琢磨着,外间脚步声响起,薛雷向他打招呼:“南子,馆主来了。”
罗南忙移到门口,见薛雷跟着一位瘦高男子走进来,他也没见清面目,便依着早先的准备,欠身行礼:
“修馆主。”
咚咣一声巨响,在空荡的屋子里炸开。罗南吓了一跳,回头去看,便见那个悬空的金属球已经砸落下地,带翻了碗托,在软木地板上隆隆滚动。
“……”
还是薛雷反应快,直冲过去,三两步赶到,将滚动的金属球一把扶住。
罗南那份儿尴尬就别提了,他僵在当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薛雷重新把金属球抱回碗托上,还不忘为他缓颊:“没事没事,馆主、南子,你们先聊。”
罗南张了张嘴,面对这突发情况,之前准备的一些话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再低头行礼:“对不住,我……”
“坐吧。”
站在门口处的修馆主走到矮几后面,伸手给罗南指了位置。他的嗓子暗哑低涩,若有若无,若不是手势动作,罗南差点儿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此时罗南才真正看清来人,又是愣了愣神。和他想象的雍容端正的“老派人物”不太一样,这位修馆主大约是四五十岁年纪,非常瘦,长竹竿似的,户外夜风吹来,宽大的仿古外褂飒飒作响,好像随时能把他带到空中去。
内外光线的差异,又在他枯瘦的面颊上抹出几块阴影,猛看去,简直就像皮肤即将风化剥离的骷髅。
坦白讲,这位馆主真不好看,可是这副形象,罗南并不陌生,爷爷受病痛折磨这些年,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