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面色不善,活像是被谁抢了老婆一样。
“我……就是说说,”赵邦不明就里地搔搔头,他打圆场道,“猫哪懂这些。”
祁世昭也跟着笑笑:“是啊,况且还是只小奶猫。”
薛向陵的表情仍然沉甸甸地,瞳孔也有如深渊。
甚至连他怀里的猫崽子顾湄都被吓到了。
它缩了缩脑袋瓜,小心翼翼地挠了挠薛向陵的衣袖。
“不是说要给这崽子起名吗,”赵邦十分巧妙地转移着话题,“要是没有好的,我以后可就管它叫招财了。”,
“不对,还是唤去病好,”赵邦不知是想起什么,眉头皱了起来,他叹出一口气,“京城里近日瘟疫流窜,叫去病能辟邪。”
“最近的瘟疫,真到了那般严重的地步?”薛向陵总算是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转头看向赵邦,声音干涩。
赵邦沉重地点着头:“其实我也不甚清楚。但我见父皇和皇兄一个个都愁眉苦脸,想一想也能明白,疫情必然不会太轻。”
“知道么,湄儿也得了。”赵邦闷声补上一句。
薛向陵流连在猫毛上的手有一瞬间停滞。
顾湄的心却缓缓沉了下去。
奇怪,这事儿很奇怪啊!
她之前听赵邦说熙妃娘娘不满寿平的婚事便觉得稀奇了,如今赵邦的话听在顾湄耳朵里,更无异于一声惊雷乍响。
熙妃确实不满过寿平皇姐的婚事,但那是寿平刚出嫁时的情况。
她也真真得过瘟疫,可得了瘟疫的顾湄,才刚满十三岁。
而她去淮阳侯府赴宴时,已到了及笄之年。
如果她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
如今,是元光十八年,
比起先前,整整退后了两个年头?
难怪,难怪有人会来上赶着送薛向陵猫。
两年前,可不是他刚袭爵,正炙手可热的时候吗!
顾湄越想越胆寒,全身的毛像炮仗一样团团炸开了。
等等,等等。
她记得,她十四岁时,川蜀那边引发了一次叛乱,赵邦和薛向陵都在军中占了一席之地。
母亲还与她说过。
在那次战事里,薛向陵为了救九殿下,手背上留了一道极深的疤。
若现在真是元光十八年,薛向陵手背上的疤,应当还没有。
有了主心骨,顾湄方敢缓出一口气来。
她扣扣索索地攀出薛向陵的胳膊弯。
薛向陵三人正席地而坐,索性是自家后院,也不讲究什么排场和面子了。
薛向陵的手随意搭在膝盖上,宽裕广袖将他骨廊清晰的手背遮了一大半走。
顾湄先抓紧了他的裤脚,然后一点点地从他的小腿上爬了上去。
“看阿陵的模样,仿佛很关心二姑娘?”祁世昭忽然开口,虽仍然温温润润地,却也差点将做贼心虚的顾湄吓了个半死。
她趴在薛向陵的膝头,慢慢缓和起胸口砰砰砰的心跳。
赵邦道:“可别瞎猜了,世昭,你是不清楚。那一年,你随闵靖公远赴甘陕,阿陵这小子成天地说湄儿胖,他打小就与湄儿水火不容。”
顿上一顿,赵邦咧嘴笑笑说:“没人和你抢。”
祁世昭眸光微闪,白玉般的脸庞瞬间红了。
薛向陵膝头的顾湄也没稳住平衡,滋溜一声从他顺滑的裤腿上滑了下来。
即将跌落到草地上时,倏地被薛向陵那双稳健的手给接住。
他的掌心很烫,坚毅的手掌纹路刻骨又明晰。
仿佛是无人可看,所以薛向陵犀利的视线直视着眼前的小猫崽子。
他目光锐利。
顾湄只觉得全身都躁得慌,小小的猫爪子仿佛无处落脚似的,它猛地从他手掌上跃下。
它的小猫脸面红耳赤。
它不敢去看祁世昭的模样,也不敢看薛向陵。
因为府邸离得近,所以顾湄和祁世昭有些青梅竹马的感情。
这会儿在座的都是自家人,赵邦才毫无顾忌地开起了玩笑。
熟不知,除了他,剩下的两人一猫都是各怀鬼胎。
赵邦还毫无所觉地叹口气,他继而道:“听我母妃说,郡主如今日夜守在湄儿跟前。要是湄儿没了,只怕郡主也得去半条命。”
顾湄的亲娘南阳郡主是当朝睿王的亲闺女,睿王和今上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位份极为尊贵。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超过百分之八十可见正文,或者等36小时。当年在淮扬出了那样的事情,李管家也心疼自家侯爷。
听到薛向陵这样说,李管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明白这便是他喜欢的意思,李管家将笼子放到书案前,躬身告退。
薛向陵换了张新的宣纸,他目不转睛,继续埋头写字。
他的耐性在同龄的公子哥儿里算极好,每天必要写几个大字来修养心性,相熟的九殿下还时不时地嘲他几句“小老头”。
薛向陵本打算临完这本《兰亭集序》,再去瞧瞧这只猫。
然而笼子里的奶猫却十分不甘寂寞。
它伸出一只肉呼呼的爪子巴着笼子的栏杆,不时便发出几道指甲与金丝相互撞击的声响来。
薛向陵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放下笔,忍了片刻,又重新拿起笔。
谁知这小奶猫见他没有动作,竟锲而不舍地故技重施。
薛向陵这才终于坐不住了。
慢吞吞走到笼子前,薛向陵对上了小奶猫那双通红的瞳孔。
他弯腰看它,语调放得很低:“作何?”
“喵!”
小奶猫露出还没长开的獠牙,狠狠咬了一口金丝笼子上的铁锁。
薛向陵不为所动,他端详了一会儿这小奶猫的神情,挑眉道:“你想出来,想跑?”
小奶猫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一样,它双耳一动,立刻收回奶白色的牙齿,将两个肉爪子乖乖放在地上,然后一屁股蹲坐好。
扮完乖巧,这只奶猫还昂起猫头,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珠子。
薛向陵不禁笑了:“还挺人模人样。”
其实他府上已经养了不少小动物。
自从大家伙儿知道淮阳侯喜欢折腾这些后,许多人便投其所好,又是送鹦鹉又是送些来自番邦的稀奇玩意儿。
只是,极少人送狸奴来。
或许当年淮扬的事情还是流传出去了,导致大家都有种无声的默契。
这回这个陆大人是新科子弟,对薛向陵不甚了解,机缘巧合下才撞开了这扇门。
薛向陵半蹲在笼子前,不知想什么在。
他皮肤光洁,抿唇不语时,卷翘的桃花眼好似狼一般犀利,双眼一旦微微弯起来,却又有点像一只温柔的大狐狸。
小奶猫见他完全没有放自己出来的意思,有些急了,“喵喵喵”地连叫了好几声。
薛向陵缓慢地回过神,他伸出手,解开了笼子的锁。
然而,金丝笼子的门乍一打开,只见这小奶猫忽然“呲溜”一下,一头牢牢地扎进了薛向陵的书案底下。
它紧紧地背靠书案躲好,小屁股四平八稳,浑身的毛隐隐也有炸开的趋势。
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薛向陵的瞳仁漆黑,他稍蹲下身,定定地瞧了这猫几秒,方缓缓挪动步子。
小奶猫才恰恰及他的一只脚那么大,在它眼里,便是一只庞然大物向自己走了过来。
它努力定着心神,呼出几口又长又缓的气。
它甚至想好了,只要某人为了抓它回笼子而使出暴力手段,它便也不要命了!
再怎么窝囊,也不能再在那笼子里住下去!
它等啊等,它看见薛向陵在书案前坐好,却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
这是任它玩吗?
小奶猫不确定了。
半趴着的左耳有些痒,所幸也无人看到,它抬起一只后爪,不顾形象地搔了搔左耳。
搔完耳朵后,还抖了抖毛,而书案前的薛向陵仍然没有动作。
小奶猫不敢掉以轻心,它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薛向陵的靴子,一边将自己缩到了书案最角落里的地方。
它不由自主地丧着脑袋,蔫蔫儿地盯着爪子上粉白相间的毛瞧,神情很有些落寞。
这只胖猫不是别人。
它灵魂里装着的正是早先掉进荷花池里,已香消玉殒的顾湄。
顾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西里古怪地就变成了一只猫。
只是,从一个天之骄女变成天之胖猫,是谁都会有落差感吧。
而且,她明明死地透透了,连自己的“尸体”都亲眼见到。
难道那次,真的是梦?
可梦醒过来,她不是应该还在顾府,当她天真无虑的大小姐,怎地醒了以后,成了只猫呢?
还真那么巧,又被送回到了淮阳侯府上。
只不知是她眼瞎还是错觉,总觉得刚才见到的薛向陵比以往要年轻不少。
虽也是面如冠玉,肤色雪白,但瞳孔却比之前清澈,隐隐地,还透出一股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