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摆在我眼前的端瓶,是一件相当完美的复刻品,
外形、釉质、每一条纹路中的颜色变化、深浅走势,全部搬照图片,手工打磨,唯独还差一样。
贼光。
瓷器有瓷面流光,不同的釉质、不同的工艺,会使得瓷器的瓷面光有很大的差异。这点差异,在不懂行的外人看来,是根本看不出区别的,但对于懂行的老手来说,辨别瓷面开光,也就是俗称的‘贼光’,是非常要紧的一门学问。
我不知道郑老板对于古董,到底有几分造诣,但既然要造假,就得造到极致。
新出的瓷器,开光过于亮,非常扎眼,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物件主人的抚摸把玩,开光会逐渐内敛,变得温润敦厚。
在古玩圈,瓷器的‘赏光’也有许多说道,一件瓷器,甚至会因为它后期的变光,产生价值提升。
这种变光,来源于时间和人手抚摸时,长年累月形成的包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和这件假货连了根,天天抱孩子一样,抱手上玩,也不出门,只想着尽量将光面弄的内敛温润一些。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月底该交货的时候,瓷面的贼光已经隐匿了,光面看起来很是油润。
我提前一天收到短信,郑老板说临时有事,没法到茶楼交货,让我将东西,送到一个叫‘渡云阁’的地方。
这名字我听着有些耳熟,思索片刻才记起,这是金陵城一家挺有名的古玩店,门脸做的很大,我曾远远路过,看过一眼,仿明清建筑的三层楼,飞檐斗角,气派非凡,属于普通人往门口一站,都不敢往里走的类型。
送去‘渡云阁’?莫非这郑老板,打算直接把东西卖给渡云阁?那种大店,店里肯定有十分专业的‘掌眼’盯着,我这……不会漏馅儿吧?
我呆愣愣的看着木匣子里的东西,一颗心瞬间往谷底沉,整个人都懵了。
而这时,随后过来的李尧,顺势一瞧我包里的东西,整个人都蹦跶起来:“碎了!”
我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警察呢?”
李尧窝火道:“追人去了,这地儿没有监控,要是追不上,恐怕就……”说完,他神色不善的瞪了旁边的姑娘一眼,道:“我说你大晚上的,钻进这巷子里干嘛?你这不是等着犯罪分子送上门吗?”他又黑又瘦,此刻面色不善,将那姑娘吓了一跳。
那姑娘嗫嚅道:“我、我就是出来喂流浪猫,没想到……”
李尧立刻指着我地上的包,道:“看见没,看见碎的东西没?知道这是什么吗?古董,宋朝的!今儿全被你毁了。”
姑娘一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木匣子里的碎片,顿时懵了,半晌才嗫嚅道:“真、真的假的呀?”
李尧嘴里嘶了一声,急了,道:“嘿,你这话什么意思?觉得我俩想讹你啊……”不等李尧说完,我打断他,道:“算了,别说了,先回吧。”
“不、不是……你这东西,现在成这样了,修也修不好,总得赔偿你那主雇吧?这事儿,这妹子是不是得负一定责任啊?”李尧顺势拦住那姑娘的去路,一副生怕负债人跑路的模样。
我看他这么上心我的事儿,虽然这会儿心里沉甸甸的,却也被李尧给感动,松快了一些,于是我道:“真让她赔,你觉得她赔的起吗?再者说,这也不能怪她,是那几个混混下的手。”
李尧赶紧冲我使眼色,凑到我身边,小声嘀咕:“这地方没监控,那几个孙子跑的又快,我估计他们是抓不着了。就算抓着了,你看那几个小混混,浑身上下的穿着行头,一溜的网店爆款,二十包邮,混得还不如我呢,更是赔不起啊。你好歹让这姑娘,能赔多少是多少呗。”
我没说话,配合着警察做完笔录后,便拽着李尧回了家,让他自己个儿收拾歇息,我则迅速打开电脑,将之前拍下的照片找了出来。
这件端瓶到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存照,各个角度的高清照片,被我放在了电脑专门的文件夹里。给自己修复的东西留底档,是我的习惯,此刻我万分感谢自己这个习惯。
事到如今,我也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换条路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