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妈妈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去,冷冷地道:“我们姑娘是奉旨查案,别说是何家了,就是那皇城禁宫,我们姑娘也一样查。”
她这是在拿话堵明心,叫她别拿着陈滢说事儿。
明心闻言,不以为意地一笑,那笑容里甚至还有几分洒脱:“妈妈想错我了,我虽不是什么台面儿上的人物,却也不是那等糊涂人。”
言至此,她转向陈滢再行了一礼,方正色道:“婢子是真心感谢姑娘的。自然,在姑娘眼中,婢子不过是草木都不如的贱物罢了,可婢子还是要说,姑娘查明何家杀人之案,委实是予了婢子一条生路。”
语罢,又是端端正正地屈身行了一礼。
这话把罗妈妈给说怔了。
看明心言行,绝不似作伪,她确实是在真心地感谢陈滢。
此时莫说是罗妈妈,便是知实这样稳重的性子,亦是面显讶色。
陈滢看了明心一眼,笑容平和:“谢我是不必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如今你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我见你神采奕奕,想来你也是喜欢着如今的改变的,我很为你高兴。”
寥寥数语,陈滢自觉并无甚出奇处,可是,明心听了,居然眼圈儿都红了。
她抬起头,目视陈滢良久,蓦地展颜一笑:“婢子就猜着,陈三姑娘这般聪慧,定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如今当面见了您,婢子才知道姑娘果是心胸非凡,绝非那等庸脂俗粉。”
她举袖在眼角拭了拭,复又端正了神色,说道:“在姑娘的面前,婢子也不说虚话。讲句不好听的,人人皆说婢子有心拣着那高枝儿飞,又说婢子死赖在何家不走,就是在觊觎妾位,要从何太太那里争宠。”
她不屑地“嗤”了一声,弯弯的柳眉倏地一挑:“要婢子说,这些人,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分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可是,经由她说来,竟生生地多了几分傲岸,仿若将全天下的人都没瞧在眼里。
“莫说是什么姨娘、什么小妾了,说句大话,就是那何太太当场下堂,叫婢子顶了她的位置,婢子连个眼风都不会扫上一扫。”她的声音几乎就是淡然的,挺立的身形有若亭荷,盈盈似欲随风举。
陈滢亦正凝视着明心。
此前数度见面,她对明心的大致印象是:这是一个二十五岁或以上的古代大龄剩女。
可是,今日再见,她觉得明心似乎变得年轻了些,瞧来也就双十年华的样子。
“陈三姑娘还请里头坐吧,这外头人来人往的,还是屋中安静些。”明心再度相请,客套话说得很顺,一看便知是时常在场面上走动的,与陈滢记忆中的那个不喜言声的大丫鬟,又有一番不同。
心下思忖着,陈滢便抬手掀开了幂篱,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淡定:“既如此,那就有劳明心姑娘带路了。”
“姑娘折煞婢子了,您这边儿请。”明心微躬着身子在前引路,众人便随她去了后院儿。
济南府香云斋的店面比蓬莱县的小一些,不过两者的格局却很相似,皆是店铺之后两重院落,郭婉平素起居坐卧之处,便在最后一进的院子里。
众人进得院中,却见院中松柏苍翠,石径蜿蜒,在细雪中一派幽寂景象。
明间儿亦收拾得极是雅致,窗格前头搁着个高几,几上瓶梅初绽,却非寻常可见的红梅,而是一枝蜡梅。
“我们奶奶冬日里就喜欢这花儿。”见陈滢顾自盯着那花儿瞧,明心便笑着说道。
陈滢点了点头,向案边坐了,明心亲手奉上香茶,又有小鬟捧来两个梅花攒盒儿,里头装着些脯饴干果之类的零嘴儿,明心便陪笑道:“地方简陋了些,三姑娘将就坐罢。”
见她这作派非比寻常,陈滢心头动了动,便问:“我是不是该称明心姑娘一声管事?”
明心闻言,面上神情一怔,旋即便笑了起来,掩唇道:“哪儿有的事?三姑娘太抬举婢子了。婢子如今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话虽如此说,可是,她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因为,坐下后没多久,明心便捧出了一叠账簿。
“我们奶奶说了,姑娘只怕要瞧瞧账,婢子便把这几个月都端来了。”明心一面说话,一面那脸上便漾起几分惭色,道:“婢子还不大瞧得懂账篇子,姑娘看着哪本是了,便瞧哪一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