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听得目瞪口呆。
那时候激烈的悲痛与仇恨蒙蔽了他,若是能以敌人的鲜血来洗刷他所遭遇的这一切,他可以不吝惜任何,乃至他的生命。反正,他已没有什么可眷恋。况且,梦魇说,能成为第一百个人其实是幸运的,因为他不需要用自己的人和一部分作交换,他只需要承接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秘力量,变作半人半魔的特殊商贾,漂移在人间,当完成第一百桩生意,他还可以恢复本来面貌,重新开始平凡人的生活,所以,他牺牲的,也不过就是小小的一段光阴而已。
最终,他同意了。
看着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灰暗的门楣重新光耀,他渐渐的感到疲乏,恍惚,好像随时都会消亡。他最后一次见到旧的梦魇,是在他死亡的前夕。说是死亡,但也许可以称作另一种形式的新生。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他只是换了存在的方式,拥有了奇怪的力量,开始穿斗篷,戴面具。他还得到一本叫他如何做一名梦魇的手册,在手册里,他能够看到五百年来每一个与梦魇有过交易的人,以及全部交易的详情。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他成为梦魇之后,第一个企图召唤他并与他签订协议的人,会是夜来。那样漆黑的深夜,漩涡般吞噬人的房间,凄怆的无助的眼泪和哀求,他却只能拒绝。任何的别的愿望,他或可答应,唯独是这个,他没有办法。
他黯然的离开。
一步一步,都是沉痛。
他回到家——如果那个潮湿隐蔽的山洞可以算作家的话——摘下面具,低头去看盛着清水的面盆,那里没有任何影像。他感到害怕。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这半人半魔的身份。甚至害怕长期以往他会连自己的模样也忘记了。
迟些时候,萧湛卢也试图召唤他。他听了他的愿望,感到愤怒,恨不能痛斥对方的手段卑劣。但是,转念想,自己已经辜负了夜来,如果能使她忘记悲痛,开始新的生活,到未尝不是好事。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主宰着的暗示——倘若要完成这契约,萧湛卢必须支付的,便是他的健康,而非其他。他们都曾犹豫。都曾抱有侥幸的心理。